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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柳下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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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清明休沐,书院放了一天祭祖假。

薛碧时这半个月来被那些晦涩难懂的经书折磨得快傻了,好容易得了个喘息的机会。睡了一上午的大懒觉才起来,此时抱着一只彩绘的燕子风筝,兴冲冲地冲进薛宝珠的房间。

“姐,快起来!”薛碧时一把掀开绣帐,去捏宝珠的脸,“咱们去放风筝!”

宝珠还没睡饱午觉,裹着锦被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外头下雨天呢,放啥风筝……”

“才没下雨!”薛碧时又把她翻过来,“太阳都出来了!”

薛宝珠揉揉眼睛支起身子,透过雕花窗子往外看了一眼——奇了,今年清明居然罕见的放晴了,日头亮晶晶地挂着。

薛碧时趴在床沿,眼巴巴地望着她。

自打记事起,娘亲就不在了,他们爹也是成日忙碌,薛碧时平日里除了姐姐,几乎没有别的玩伴。

宝珠张了张嘴,原本想让他看完书再去的,可长姐总是没法对撒娇的弟弟说不,于是心头一软道:“好吧。”

薛碧时欢呼起来,宝珠拿手指头戳了戳他脑门。

“换件利落衣裳去,姐姐带你去个新地方玩。”

另一头,徐子慎揣着本杂书,一个人躲到了河边树荫下。

徐家面摊就在这条河前的街上,有时候前头不忙,他就跑到这来,伴着杨柳岸温书。

刚翻开书页,眼角忽地瞥见对岸有个小孩,绕着树跑来跑去,有点眼熟。

定睛一瞧,居然是薛宝珠的弟弟,不知道富家小少爷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

徐子慎抿了下嘴唇,低头翻书看了两眼,还是起身,往石桥走去了。

薛碧时张着嘴巴,呆头鹅一样看着树上,徐子慎远远地瞧见了,一只风筝在树梢上卡着。

“小舅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徐子慎拍上他肩膀。

“啊……是你。”

“你姐呢?”

薛碧时指了指头顶,徐子慎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

咔嚓——

脑袋顶忽地上传来树枝折断的动静,紧接着一声细细的尖叫,是薛宝珠的声音。

“姐!”薛碧时惊呼。

一团鹅黄从树顶上坠落到跟前,徐子慎下意识伸出手来,接了个满怀。

触手绵软,应该是个姑娘,结合薛碧时出现在这里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宝珠没跑了。

装饰的纱带落到徐子慎的头上,依次拂过额头、睫毛、鼻尖、嘴唇,随后轻柔离开,将被遮挡的视线还给他。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恰好仓皇地张开眼睫,和徐子慎的目光对撞,愣住片刻。

徐子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露珠在荷叶上滚动般,那双眼睛望着他,水波盈盈,翻涌起几分惊讶,几分羞怯。

宝珠随即低眉侧首,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蝴蝶在花间垂下双翅,遮挡住教他心弦猛振的一双眸子。

黏着的目光分开了,可他的手还扣在她的肩头和腿弯,肌肤隔着薄薄的春衫相贴。

呼吸缠绕在一起,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芬芳——徐子慎突然反应过来,薛宝珠已经很久没有擦那个令他不适的香粉了,身上是一种玉兰花似的,软绵绵的甜香味。

香气忽地热烈起来,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脊背上,薛宝珠看也不敢看他,低着头闷闷道:“抱够了没有,放我下来。”

徐子慎低低一笑,俯下身子把她给放了下来,心里边忍不住地想,幸好接住她的人是我。

“姐!你没事吧?”薛碧时赶紧扑过来抱她大腿。

浑身好像还缠绕着徐子慎的温度,宝珠想起方才令人着恼的视线,转过身背对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没事,别担心。”

“那我的风筝……”薛碧时扁扁嘴。

“你再等等,差一点点就能拿到了。”

薛宝珠说着,就要转身上树,手腕忽然间被牵住了。

徐子慎无奈地看她:“我都在这了你还爬树,有没把我当男人?”

“万一摔了怎么办,你的手可是要拿笔的。”

“我怕摔,你就不怕么?”

破天荒的,徐子慎带着些许宠溺,拍了下她的脑袋。

宝珠顿时觉得一股血往脸上涌——说这话的是徐子慎耶,他向来只有嘴贱挖苦人的份,今日居然体贴起来了。

徐子慎眼神直勾勾的,如愿在她脸上看到了自己期盼的景色,终于舍得松开手,带着一脸掩不住的笑意蹲下身。

“上来,给你骑大马。”徐子慎转头对薛碧时道,“想要的东西自己拿。”

薛碧时骑上徐子慎的脖子,摇摇晃晃地升空,虽然有徐子慎拉着他的手,还是吓得直叫唤。

“姐!我要掉下去了!”

徐子慎笑骂:“有我牵着,摔不了你!男孩子胆子能不能大一点儿?”

宝珠赶紧在后面扶住他,紧张道:“你小心点啊,别扭了脖子。”

一番努力,终于成功取下了挂在柳梢的燕子风筝。

薛碧时抓着风筝眉开眼笑,这下也不害怕了,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姐夫,我能再多骑一会儿不,上面景色真好。”

宝珠把风筝接过来,催道:“赶紧下来,别给人脖子骑断了。”

“喂,别看不起人好吗?”徐子慎被这声姐夫叫得,身心畅快,“我才不是那些文弱书生,就是给你们骑着一路回去也没问题。”

“好啊好啊,那我们骑着走。”薛碧时兴奋道。

“你别得寸进尺了,待会叫他打你!”

宝珠叉住他的胳肢窝,就要把人拉下来,被徐子慎拦住了。

“让他多待会也不会怎么样。走吧,送你们回家。”

徐子慎当真给小舅子当了一路的大马,到了城东,人逐渐地多起来了,三人又绕道,挑了人少的河岸走。

一路上没有什么话,被过路百姓盯着瞧,光是难为情。

徐子慎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耳根也微微泛红。

薛宝珠受不了这尴尬,率先起了话头。

“你每日都过了晌午才上书院,不怕耽误功课?”

“去不去都一样。”徐子慎漫不经心地拨开垂到眼前的柳条,“反正都记在脑子里了。”

宝珠从他的漫不经心解读出了点别的意思──我知道我很厉害,但还是要意思意思装一下。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虽然狂,但是确实有狂的资本。

徐子慎挑眉:“怎么,早上见不到我,想了?”

“少自作多情!”宝珠睁圆眼睛,打他一下。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你能不能……”

“嗯?”

“你这么聪明,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弟弟?”

“为什么非要他考状元不可?以薛家的家世,即使不走科举,前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说来话长。”宝珠突然住了口。

徐子慎候了半晌,没见下文,温声催促道:“说啊。”

“你想听吗?”

宝珠犹疑地看他,毕竟这人平日对旁人的事情,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你想说,我便听着。”

宝珠没忍住翘起一点点嘴角,努力憋住,滔滔不绝起来。

“好吧,其实和我爹娘有关。我爹当年在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嗯,应该不比现在的你差。若是一直读书,肯定可以考上当大官,但是在书院遇到了我娘,自此一见误终生。”

徐子慎不知道想起什么,也有了点笑模样。

“嗯,然后呢?”他问。

“当时,爷爷瞧不上我爹是个穷书生,就提条件为难他,说和我娘在一起,必须放弃功名做上门女婿,帮扶家里的生意。没想到我爹真的答应了,只为了和我娘长相厮守。

“可惜,娘身体不好,生了弟弟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娘一直愧疚,临终前还惦记着,爹明明有一身才情,却因为她,一辈子被人笑话是个吃软饭的。”

徐子慎听到这里,耳朵稍微动了动──没让自个也倒插上门,也许是世叔费了不少口舌换来的。

“所以我想,一定要让弟弟考上状元,既弥补了我娘的遗憾,也让我爹的才学能够有个传承。”

故事讲完了,徐子慎却迟迟不语。

宝珠忍不住扯他袖子,带着点埋怨道:“说话呀,能不能教教碧时?他太笨了,现在都还读不明白韩非子。”

让六岁小孩学策问,到底是谁比较笨?

“知道了。”徐子慎扬起一点唇角,“毕竟还管我叫姐夫。”

宝珠又脸红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徐子慎忍不住又侧目看了看她。

谁也没有再说话,埋头走路,料峭晚风给夕阳沁暖,将脸颊给熨烫得起了温度。

薛府,凄婉的曲子在花厅里响起来,伴着残阳,更添几分幽怨。

薛豪横闭上眼睛按着额角,孟长欢在一旁给他拉二胡解闷,琴弦上的松香随着振动,在暮色中弥散开来。

外头家丁突然冲进来,一脸八卦道:“少爷小姐到家了,是未来姑爷送回来的。”

孟长欢的曲子嘎一声停了,赶紧吩咐道:“去门口候着,请他进来喝杯茶。”

薛豪横也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不一会儿,孙女小脸红扑扑地进来了。

老爷子朝外头张望两眼,问:“孙女婿呢?”

“他回去啦。”宝珠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薛豪横和女婿对视一眼——这回居然没反驳,也没恼羞成怒哦?

孟长欢接着问:“怎么不请人进来,给你爷爷见一见。”

“见什么呀,这婚事不还是你们定的嘛。”宝珠理直气壮,“人家还要回去帮忙照顾生意,才不像你们,坐在这里喝茶听曲。”

“嘿,爷爷白疼你了,还没嫁出门,就急着胳膊肘往外拐。”

薛豪横佯怒,把拐杖捣得哐哐响。

宝珠脸红,刚要张口反驳,薛碧时抓着风筝跑进来了,粘到爷爷身边报告:“姐夫给我当大马骑,喜欢姐夫。”

“瞎喊什么?”宝珠趁机抓住弟弟,逮回院子去,“今天你至少要读会一篇文章才能吃饭!”

“姐,读会了可以给我骑大马吗?”薛碧时问。

“别想了,你姐我这身板,可能会被你骑吐血。”

“啊?我要姐夫,不要你。”

“我也白疼你了,你找他去。”

“那咱们明天早点起床去书院……”

薛豪横又和女婿对视一眼——你挑的好人儿,出去一趟,把弟弟也给收买了。

孟长欢心里一万个满意,面上啥也没露出来,继续拉他的曲子,只是节奏明显欢快许多。

薛豪横摇摇头,打断道:“锯个百鸟朝凤吧,我看看你这女儿,留不长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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