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三十二年仲夏,圣躬不豫,渐至沉疴。
首辅陆逊之私通司礼监掌印,内外勾连,壅塞禁闱,矫诏称制,以窃神器。帝察其逆谋,诏锦衣卫搜检府邸,得僭越之冕旒并通敌密札,铁证昭然。
廷议当以九族论诛,然诸臣以其尝有辅弼之功,伏阙泣谏。帝恻然长叹,特宥其族,止夷三族,余者徙三千里戍边。
是年冬,龙驭宾天。皇长孙周承寰奉诏践祚,次年改元弘治。
先帝大行前,特敕命燕王周放离藩北平,总制大同诸镇军务,非天子明诏不得入觐。
——《大渝?永昭帝本纪》
永昭三十二年的冬格外刺骨。
京都皇城的九重宫阙在晨雾中影影绰绰,恍若蛰伏的巨兽。
燕王周放离扣紧装有遗诏的金漆密匣,匣上蟠螭目眦欲裂。翻卷的玄氅扫落宫檐半寸残雪,头顶素冠如霜,为先帝新丧披戴的哀戚尚未褪尽。
“王爷…”
宫城铜铃叩响的余震里,掌旗官仓皇拭过额角冷汗,嗫嚅道:“卯时三刻…该启程了。”
座下战马嘶鸣声骤起,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周放离回望无垠皇城,振袖将腰间的蟠龙玉带掷向宫门前的鎏金螭首,嗓音裹着朔风剐过丹墀,字字钉入朱墙:
“孤臣既无佩,便不劳天子相送。”
残破的玉带扣当啷坠入雪泥,掌旗官托起遗落的素冠,不待归还,便听得北风捎来半句诏令:“取道陈留。”
燕王属军的马蹄踏碎京都繁华,日渡江河,暮宿重山,却在旧日陆氏府邸前齐齐嘶鸣。
前昔还煊赫非常的陈留世家,此刻唯余焦木支棱如骨。桐油焦臭间杂着浓重的血腥,盘桓在倾颓的祠堂残骸间,几片未燃尽的族谱残页被风卷着掠过马鞍。
“王爷,陆氏谋逆一案牵扯甚广,还是早些离去……”亲兵话音未落,自家王爷早已翻身下马。
周放离俯身拾起半截描金匾额,“忠烈传家”四个漆字已被火舌舔去大半,残垣深处传来老鸹嘶哑的啼叫。
他循声望去,唯见数只食腐的玄鸟嘶鸣着自寒梅枯枝间惊起,盘旋不去。
“玄鸟惊飞处,百年祖宅化为劫灰……”周放离望着那片不祥的鸦影,喟然长叹,“苍雷携焰,陆氏一脉运数当绝。”
尾音消散在呼啸寒风中,既有对百年望族宿命倾颓的苍凉,又似裹着天地同悲的怆然。
十日后,大同府镇戍楼升起蟠龙纛旗,燕王就藩。
周放离命人将先帝遗诏錾刻成碑,嵌进镇守府照壁。青石碎屑纷扬中,暮雪宫门前掷玉的身影与碑文逐渐重叠——
“非天子明诏,不入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