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殷南境的驻军大多驻扎在黛岭四州,过去的两年里,军中一直闲暇无事。军队的将领名叫冀翔安,是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因而虽然没有战事,军队日常的操练却从不懈怠。
几日前,从王城来了信使,带来了兵符和四王子赫连炳的命令,要冀翔安趁大容北境夏收时节带兵劫掠。
北殷朝廷常常大兴土木,遇上国库空虚时,军队时常发不起粮饷,两国断断续续交战的几十年里,劫掠大容一直是北殷获取资源的重要手段。如今两国议和不过两年,南境好不容易能安稳下来发展农牧,竟又要再挑起战事,将士们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能抗命。
五月十六,军队开拔的这日,军队一早便集结起来,冀翔安在营帐中披上铠甲,戴上兜鍪,正准备出去,却有一名斥候急匆匆地跑进来,差点撞倒搁在一旁的长枪,口中称:
“禀报将军!”
“慌手忙脚的,像什么样!”冀翔安凌厉地瞪了那名斥候一眼,“什么事情,说!”
斥候好不容易站稳,上气不接下气道:“禀报将军,九王子他、他回来了!”
“什么?”冀翔安大惊,“九王子?你可看清楚了?”
“是小人亲眼所见!”斥候忙道,“九王子还让小人带话,请将军与他一叙。”
“那还不去请他来。”冀翔安道。
斥候答道:“将军,九王子说他不来营地,请您到营地外见他。”
冀翔安紧蹙眉头。赫连骁此时回北殷,兴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军队今日便要开拔,此时与赫连骁相见,可能会耽误行军。正犹豫着,斥候又面露难色地补充道:
“将军,九王子还说,如果您此时不见他,南境军的三万将士恐怕会……全军覆没。”
冀翔安神色一凛。
“来人!”他喊道,“把我的马牵过来!”
冀翔安带了几个随从骑马出营地,走出几里路,便看见赫连骁带着几个亲兵,正在路上等他。他迎上前去,难以置信地打量了赫连骁片刻,跃下马背,向他拱手行礼,声音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末将参见九王子!”
赫连骁也下了马,道:“冀将军不必多礼。”
“王子为何在此时回来?可是知道了北殷与大容又将有战事?王子是来援助末将的?”
赫连骁没有立即答话,示意冀翔安摒退他的随从,冀翔安虽然疑惑,却还是照做了。
“我回来,是为了阻止你带南境军去送死。”赫连骁坦然道。
他花费了一夜时间整顿自己的人马,从自己的亲兵那里听说冀翔安正在召集军队,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冀翔安的营地,一夜未曾合眼,正是为了阻止他发兵。
“王子此言何意?”冀翔安不解,趁夏收时节劫掠大容是四王子赫连炳的命令,赫连炳再怎么荒唐,也不会让自己的兵去送死。
“大容知道北殷将要劫掠北境,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洛凌已经返回北境了,他的人马两倍于北殷驻军,将军对上他,胜算无几。”
“怎会如此?”冀翔安惊异。
“传令给你的不是四王子,是二王子,他已经和大容朝中之人勾结,正是想要借大容的手解决掉南境军,并把两国和约破裂一事嫁祸给四王子……”
赫连骁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向冀翔安解释清楚,冀翔安听罢,道:
“既然如此,末将按兵不动便是。王子千里迢迢返回北殷,就是为了告诉末将这件事吗?”
“自然不是。”赫连骁沉静地望着他,“我想问将军一句,你真的愿意继续替四王子卖命吗?”
冀翔安轻笑了一下:“替谁卖命,有什么区别?一旦王上大薨,二王子和四王子势必会兵戈相向,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求一条生路而已。
“冀将军是否想过,除了支持二王子或四王子,还有另一条路?”赫连骁道。
“九王子莫非是想让末将和南境军支持您对抗二王子和四王子?”冀翔安怀疑地看向他,“这条路与替他们二人卖命相比,更是凶险万分,末将麾下有三万士兵,家中更是还有妻儿老小,怎能押上这么多的人的性命去冒险?”
“将军不愿意?”
“恕末将不能从命。”
赫连骁略一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藏在树丛中的数十名亲兵立刻现身,轻而易举地劫持了冀翔安和他的随从。
“王子这是做什么?”冀翔安既震惊又不服。
“将军不愿意帮我,我却也不愿意让将军坏了我的事。”赫连骁平淡道,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冀将军,我与你并肩作战三年,知晓你宅心仁厚,与二王子和四王子那些人不同,今日你我不如来打一个赌?”
“什么赌?”
“若我能说服南境军追随我,将军孤身一人对四王子而言便没有了价值,不如来相助我,可好?”
“如果末将仍然不愿意呢?”冀翔安问。
“无论如何,我尽力会照顾好你的家人。”赫连骁挥挥手,示意亲兵把冀翔安和他的随从带下去,“暂且委屈将军片刻。”
接着,他便带领几名亲兵前往南境军驻地。
南境军将士已经在营地中整装待发,却不见主将的人影,正纳闷时,有人高声喊道:
“九王子回来了!”
仿佛一滴油落进滚水,营地内立刻沸反盈天。
“什么?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九王子真的回来了!”
“安静!安静!九王子有话要说!”
赫连骁身披玄色盔甲,骑着青黑骏马,步入营地中。见真是他本人,众将士都喜形于色。阔别两年,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北殷战神终于回到了他忠实的南境军中。
走到营地中央,他收了收缰绳,让马停下,朗声开口道:
“南境军的兄弟们,我今日回来,是为了向各位揭露一件关乎大家生死的大事——今日出兵之事是一场阴谋。”
什么阴谋?众将士纷纷静声屏息,等待赫连骁继续说下去。
在众人的讶异和疑惑中,赫连骁将赫连灼假传军令的事公之于众,营地里又一次沸腾起来,将士们又惊又怒。
“这是不把咱们的命当命啊!”
“这是人干的事吗?”
赫连骁连喊了几声“肃静”,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今日回来,也是为了提醒一件各位早已知道的事——二王子暴虐狠辣,四王子昏庸无能,各位们还能继续为这样的人卖命吗?”赫连骁问。
“可若不如此,我们又有什么活路?”有位大胆的副将回应道,“南境连年征战,大片田地荒废,赋税又重,兄弟们参军,不过是谋生罢了,跟着谁混不是一样?”
“的确,”赫连骁点头,“各位在战场上拼死作战,不过是为了谋生养家,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但今日你们也知道了,四王子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二王子更不能。”
想到差点中了赫连灼的计,众人纷纷附和,后怕不已。赫连骁见状继续道:
“过去王上好大喜功、连年征战,国库已然空虚,如今二王子和四王子大兴土木、荒淫无度,无论他们两人中的哪一个登上王位,将来都免不了大肆敛财、克扣军饷,只能依靠攻城略地来获取粮食财物,我问大家,如果不打仗就能吃饱穿暖,大家还愿意打仗吗?”
“不愿意!当然不愿意!”立刻有人喊道,引发了一片附和声。
他们已经打了太久的仗,已经知道打仗不能带来财富和幸福,早已感到厌倦,时刻想念着家中的亲人。
又有人发问:“莫非王子能让大家不打仗就有饭吃?”
“我能。”赫连骁面容坚定,声音洪亮,“我们与大容停战两年,北殷田地依然荒芜,大容北境的农田却能有好收成,各位知道是为什么吗?不是因为他们的土地更肥沃,是因为大容朝廷鼓励开垦荒地,兴建水利,降低赋税,二王子和四王子却横征暴敛、无所作为。当权者若不顾及民生,便不配掌权,各位同意否?”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须臾,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我等愿追随九王子”,立刻有人应和:
“我等愿追随九王子!”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整座营地掀翻。两年前,赫连骁曾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击退敌人,曾与他们一同风餐露宿,他们相信过他一次,如今也将相信他第二次。
赫连骁等待他们安静下来,宣布道:“若有人心存疑虑,可以自行离去,我不强求。但若你们愿意追随我,我必将竭尽所能,让北殷再无战乱之苦,天下共享太平之福。”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声和欢呼声。
当营地中的喧闹逐渐平息下来时,忽然有个声音小声问道:“可如今王上尚在,咱们师出无名啊?”
那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信使快马奔入营地,拖长语调高声道:
“报——王上薨了!”
……
“殿下!”紫樱快步走入东宫正殿,来到司徒璃身边,神色肃穆,“今日陛下在御书房昏倒了,太医已经医治过,但陛下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什么?”司徒璃闻言扔下手里的书,一下子坐正,“怎么回事?”
司徒攸前几日精神尚好,病情怎会恶化得这么快?
“据说是接到了一封急报,北殷向濛州发兵了,陛下一时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