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落院中,青风都睡了一觉起来了,宁惟意还在练。
他去端了新茶过来:“公子歇会吧,指尖都弹红了。”
“我就想早点练会,次次最后都要错。”他又想再弹。
院门口传来裴怀衡的声音,他停下动作,闻声转头。
“凡事急不得,这还是你教我的,怎么用不到自己身上?”
裴怀衡坐到他面前,注意到对方泛红的指尖,眉头微皱,他想试试那琴弦,结果弹的音实在刺耳难听。
“别把琴弦给我弄坏了。”
裴怀衡搓了搓刚才弹琴的那根手指指腹:“坏了我就送你更好的。”
宁惟意注意着他的动作,看对方停下,他便重新开口:“平日不许你出门,你变着法偷跑出去,如今允了三日假,反倒一直待在府中,你这人古怪得很。”
其实他自己也没发觉,以往只要宁惟意在府中定是要让他背书看书,他没心思在上面,总想着逃出去玩儿,去哪儿去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在府中,就算允了半日,一日假,不到晚间,他绝不会回府。
但这小考一结束,得了三日假,大可以邀三两好友出城玩玩,打马吊,推牌九都可以,可他偏就赖在家中。
反倒觉得去外面玩儿还不如在家看人练琴。
“要不背会儿书?”宁惟意笑着看他,眼中带着玩味。
还是不了吧。
“不必了不必了!”裴怀衡忙拒绝,虽然无事做,但怎么说现在是在休息,而且看书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的。
见他如此,宁惟意侧过头,轻笑出声。
发觉自己被人玩笑后,裴怀衡只是浅浅瞪了眼对方,便重新漾起笑意:“明日李承诀要去校场,我要与他比骑射,你也一起呗!”
这两日李承诀是瞧见他是真无聊,又不想看书,索性就邀他一同去校场,看军中是如何训练的。
结果这人突然来了句,要与他比试,李承诀又不想理会他,但看他那自信样,就特想让他尝尝失败是啥滋味,干脆就答应他了。
所以现在裴怀衡就来邀请宁惟意了。
李承诀能当上御林军统领自是有过人之处,这武艺定然是不错的,虽说裴怀衡射艺是可以,但骑射……又是与李统领比试,怕是会落下风。
“你能赢?”
“那是自然!”裴怀衡一脸自信,搞得他都知道比试结果一样。
“那我不去。”
今日宁惟意怎么回事,句句都不入他意,还总在逗他,莫不是在报复自己以往的玩笑?
宁惟意欲起身之际,又笑他。
就是如此!他就是在报复自己!
可裴怀衡不恼,忙拉住他的手,语气妥协,但眼神期待:“就去嘛,大不了我输给他就是。”
他的手被让抓住,因为一直露在外面弹琴,手是冰凉的,可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手心是温热的。
这是他发现自己与裴怀衡的关系开始偏移后的,第一次近距离触碰。
这人此刻掌心的温度,就像一根能牵动他心跳的线,他慌乱得想要收回手,但裴怀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如何也不放。
“我去便是,你快松手!”再不离开,定要被他瞧见自己整个耳朵泛红。
得了回答,裴怀衡当真就松手了,可这一松,他都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宁惟意便快步进了屋,将房门关上。
转身时,他注意到对方那异样的红晕。
那是害羞吧?
以往也有过,只是对方从未像刚才那般,躲得远远的,而且已经很久他逗对方,对方没有脸红过,今日怎么又……
他没再多想,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回去找找手感,虽然是答应宁惟意要输,但也不能输得太惨,可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宁惟意背靠着门,直到听到裴怀衡离开的声音,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是明白自己的内心,便没法如往常一般与他相处。
只是接触一下,自己就如此大的反应,到现在心跳都是快的,红晕早蔓延至他的脸上。
他握着自己的手,回忆起刚才被触碰的温度,温暖……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有点窃喜。
欣喜之余,他又开始思考,他与裴怀衡有多大可能。
得出的答案,是没有。
有目的绑定的关系,而裴怀衡有自己的性情想法,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着结局。
而且裴怀衡除了当他是教书先生以外,种种言行不是拿他逗乐,就是像兄弟……
他该想清楚的,是自己生了不该奢望的心思。
宁惟意脸上那一丝笑意消失,眼眸垂下,双手也垂在两侧,靠在门上良久。
调整好自己,重新抬头,他脸上虽无情绪,却能在眼中瞧见落寞,他走到书架前,将那锦鲤灯笼取下,拿到里屋,锁好了最角落的柜子里。
到底是舍不得,不忍将它烧了,可如今这般情况下,那灯笼恐怕是再也不会挂出来了。
他又注意到窗边那瓷瓶,里面那桃花枝,还是裴怀衡折下赠他的……扔了吧。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裴怀衡便到栖霞院叫宁惟意。
可他一进院子,没瞧见一人,连青风都未坐在檐下,去敲房门,也未听到声响。
怪了,这人呐?
他来到前院,打算问问王伯,却被告知,宁惟意一早便与李承诀出发去了校场。
怎么这两人都不叫他!
裴怀衡人王伯现在就备马车。
校场内。
二人步行往里走,李承诀还在向宁惟意介绍这校场。
宁惟意对此很感兴趣,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如今亲身到这儿来,感受与书中所看到完全不同。
他们到了一处的兵器架前,宁惟意瞧着这些长枪刀剑的,很是喜欢。
李承诀看他如此,便说让他试试。
“感兴趣可以试试,不过得小心些,这些都是真的,开了刃的。”
既然李统领都说可以试试,那他自然得尝试一下。
那长枪他肯定不行,真的肯定特别重,他这种不是习武的人,肯定拿不动,看了好一会儿,他选择了把剑。
看着也不重,挺轻的,结果他一握住,要拿起来时,险些掉在地上,还是有些重量的。
不过这兵刃拿在手里,和只是看着完全不同,看着只是觉得很霸气,当真的拿在手里时,倒像是,有了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会觉得安心。
但是拿久了,还是有点累的。
李统领看他两只手拿着有些费劲,就从对方手里拿过,将它重新放了回去。
“我们最开始就需要对力量进行训练,而且也习惯了这些兵器的重量。”
宁惟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岂不是要穿着几十斤重的盔甲,又要拿着这么重的兵器,难怪军中之人个个都是身形魁梧的。”
“要去看看别处吗?”
宁惟意看了看天,摇摇头:“不了,去棚下坐会吧,他应当快来了。”
二人一同到棚下,青风将拎来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碟子一一拿出摆好。
“这是我昨夜无事做的枣泥山药糕和荷花酥。”他们还带了茶水来,宁惟意给他倒上一杯,“还有这今早起来泡的姜枣茶。”
李承诀从他手中接过茶杯:“素来听闻宁二公子不止才学兼备,更知耕耘劳作,厨艺也是了得,没想到这点心也做得极好。”
宁惟意也是听过外面人如何评价他的,不觉得什么,但突然有人在自己面前夸自己,倒觉着不好意思。
“都是胡乱传闻的,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做做,我若是真才学兼备,就不是在这儿同你一起逛校场了,而是在宫中朝堂上听那些文武官争论了。”
前些日子,朝堂上有一文官,不知如何想的,竟提出让陛下削减武将,理由是如今天下太平,不再打仗,军中将士众多,又月月需按时按量发放俸禄,恐导致国库亏空。
这不胡扯嘛!
更有甚者明里暗里要陛下重文轻武。
堂上武将听了,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就同人对面争论,险些互相扭打在一起。
陛下都还在,他们就敢如此,实在不像话,但又觉得那文官说得确实过分,由着双方对骂了好一会儿才制止。
这些人都是看他登基不久,才会如何猖狂,那些个文官心中所想,他如何不知,个个都是为一己私利的。
武将绝不削减,但得削权,还有这些文官,有些人早该告老还乡了。
李承诀思量片刻:“昨日还见二公子弹琴,实在没想到。”
“不过是几年前新起的念头,便求着殷羽教我,这一学就是如今,昨个儿你也听着了,我学不来他的技艺。”
“殷羽?”李承诀重复了一遍对方所提到的那个名字。
原来澄月公子的真名叫殷羽啊。
“这是他的本名,澄月是他琴的名字。”
提到殷羽,好像李承诀的话明显比以往多。
“我也曾听过他弹奏的《邀月》,既然二公子与他相识已久,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你能解答。”
“你说便是。”宁惟意也发现了自提到殷羽后,对方的异样,他似乎很关心殷羽的事情。
得到肯定,李承诀便将心中疑问告知:“为何那位公子自《邀月》一曲成名后,旁人如何邀请他再演奏,他都拒绝?”
还以为他会问殷羽的生辰八字,是否有心仪之人呢。
是他想多了。
宁惟意笑着反问:“李统领从曲子里听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