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低速运作的声音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许明川喉结缓缓滚动，除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搏之外，那瞬间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响动。

他设想过很多个摊牌时可能出现的场景，当中没有任何一种跟现在的状况相同。

“是，但我真正确认的时机，是在那个暴雨天。”

许明川其实不清楚究竟最开始动心是在什么时刻，或许是细水长流潜移默化。

不过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发现之后挑明了，无非就两种结果。

许明川默默等待着下一步的宣判，他没从慕漪眼睛当中观察出半点惊讶的情绪，异常平静。

这可不像是个好兆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握紧，在空调房里却感觉掌心好像出了一层薄汗。

“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也没必要回应我什么。”他还不想听到拒绝的话。

他们站得很近，慕漪抬眼看着他，觉得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脖子可能会有僵硬的风险，于是拉着许明川的手，重新又坐到了沙发上。

她认真开口：“我是不会离开西禾的。”

其实自己有非常慎重地考虑过这个问题，那里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是家乡，又有着一份非常稳定的有着良好职业规划的工作。

慕漪想象不到自己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城市生活的画面。

这个夏天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次体验自由的旅途而已，漫长的人生中可能会有许多次这样短暂又刻骨铭心的经历。

这些画面会镌刻在她心里很久，或许有留恋，但也只是闪亮的记忆，而最终的脚步绝对不会为此停留。

所以有很清楚的一点，她始终要回到西禾去。

听见她这么说，许明川反而松了口气：“我明白，但你能告诉我这些，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看见慕漪因为纠结皱眉，忽而舒展开，紧接着眉毛又蹙起，而且这些变化的产生都是因为自己，就觉得心都要跟着化了。

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因为知道她有对两人之间的未来有做出过思考，而感觉到异常庆幸。

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

“怎么不问我？”

“什么？”

“你决定待在西禾，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到你身边？”

当然有在心里想过，慕漪抿了抿嘴，但自己没有为此做出任何让步的话，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去询问对方是什么想法。

“其实我也还没有考虑好。”许明川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在已经有决定的情况下，还是没把确定的消息表示出来。

如果这时候全盘托出，以她的性格，会觉得有负担吧。

不过既然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他还是想要今天能够有所收获。

他循循善诱道：“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慕漪眨了两下眼睛，在想要不要说出来，他听到的话会不会像小狗一样尾巴翘上天。

对她而言，喜欢跟日常生活中能出现的任何一种情绪本质上都是相同，所以体会到的时机也同样无法预料。

她很诚恳地开口：“你这张脸，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印象很深刻了。”

许明川努力压下嘴角：“这么说，你是见色起意了，而且还是在觉得我是个渣男的情况下。”

那最开始还总是一副很嫌弃自己的样子。

慕漪辩解道：“喜欢你的脸，跟讨厌你这个人，又不会起什么冲突。”

她可是很有原则的，不会将两者混为一谈的。

许明川姿态愈发懒散地将手臂撑在沙发上，还什么都没干，却已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过程也很重要，你怎么不详细讲讲”

“得寸进尺是吧。”慕漪咬着牙开口，就知道讲实话他会这个样子，她现在不想说，给这个人心里留点悬念。

“我才没有，”许明川身子往前倾了倾，她虽然没躲，但轻颤的睫毛还是暴露了，“我想说，不如我们先试试看。”

慕漪咽了下口水，屁股默默往沙发边缘轻轻挪动了两下：“试什么？”

“不如我们先尝试着交往，看是不是有能一起走下去的决心怎么样？”许明川假装没看到她的小动作，生怕她拒绝，声音很轻地寻求意见。

慕漪拿了个靠枕放在腿上抱着：“其实上午我跟温斯从梁晓办公室出来之后，有单独聊了几句话。”

许明川皱了皱眉，怎么这么重要的时机，又听见了那个讨厌鬼的名字。

“你不开心？”

“没有，就是觉得气氛被破坏了，”许明川嘴硬道，明明现在应该是两个人确定心意值得纪念的时刻，“所以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站在我身边的时候，像个护崽的母鸡，好像他只要稍微跟我有点交流，你就恨不得用眼睛把他盯出个洞来。”

“哪有这么夸张。”许明川一下觉得自己的形象降低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居然连才见面的温斯都发现了，那我就不应该再逃避。”

在此之前，慕漪不是没觉察到许明川释放出来的信号，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一直想方设法没让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可现在不同，她觉得确实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

“好，我答应你，不过还有一个要求，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结果无法预料，她还不想现在就这么高调。

“地下恋啊，那我不就没有名分了。”许明川开始觉得有点刺激，抬手捏了捏慕漪的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慕漪拍开他的手：“你不愿意？”

“怎么会，求之不得呢。”

*

“马上可以吃饭了！”李婶洪亮的声音从楼下传过来。

民宿有两间专门供住客用餐的房间，不过最近住客少，有时候就直接在水池旁边支张桌子，紫藤萝的花架还能遮住头顶上的阳光。

慕漪到的时候，见到桌子上菜已经摆得差不多了，蒋圆圆正在分发着碗筷。

座位都空着，她就随手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见到李婶又端了盘红烧鲤鱼过来，把桌上的其他盘子往外推了推，留出来最中间的空隙。

“还有一个汤就齐活了。”

蒋圆圆摆了一圈，然后挨着慕漪坐下来，撇过头朝身后又张望了两眼：“许哥呢，他怎么还没来？”

慕漪忽然紧张地抬高声音：“我哪知道？”

“你咋了，我就问问嘛，平时你们不都是一起下来的吗？”蒋圆圆差点被她吓到，怎么今天一惊一乍的。

以前一直都这样吗，慕漪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她也觉得刚才的反应有点过了，只得跟着悻悻开口：“以前是凑巧吧。”

其实刚才出门的时候两人确实在走廊上遇见了，不过她特意跟许明川讲要他隔个两分钟再下来，减少两个人同时出现的频率。

这样能很大程度避免他们被别人发现的几率。

还好蒋圆圆没怎么在意，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被里面的内容逗得咯咯笑，还举过来让她也看看。

慕漪盯着手机上的画面，耳朵却是竖起来听到了后面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她们俩坐在花架最外边的位置，蒋圆圆抬起眼，见到许明川几乎快走到两人身后时，突然身形诡异地往旁边一扭。

紧接着一个大跨步，几乎是远远地绕过她们两个，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圆桌的正对面，距离最远的位置上。

其他人都还没来，面对另外空荡荡的座位，看起来就变成三人疑似对峙的场景。

而且许明川也不讲话，抱着手臂抬头看天，不对，是抬头欣赏起高处连串的紫色花束来。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正常情况下，大家不都是看见有位置会就近坐的吗，搞得好像她们两个人孤立他一样。

许明川面不改色：“这边风景好。”

蒋圆圆看了看许明川，又转身看了看慕漪，好像从刚才开始，两个人就没有对视交流过，忽然就心领神会了。

她打开微信界面，开始给慕漪发消息。

【小慕姐，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了（疑问）】

放在桌边的手机叮地一声，慕漪见到了这条消息，停顿了两秒钟，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回复着。

【没有，别乱想】

【那他为什么好像在躲着我们的样子】蒋圆圆打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跟着一起发生变化，瞪大的颜色当中带着几分焦急的追问。

【你是不是想多了，他不就是正常走吗，而且他现在坐的地方离空调吹风口远】

蒋圆圆懂了，这么一想确实是有点道理，之前在小慕姐房间见到他的时候，确实冷到都需要盖着毛毯。

但是这身体抵抗力也太差了吧，最近天气也没有变幻不定啊，而且他自己还是个医生呢。

蒋圆圆有点无语：“小许哥，你也太虚了吧。”

“我身体虚？”开玩笑，他平时很注重保养的好不好。

“还不承认，你现在都怕冷躲到角落里去了，明明看着挺正常一人，以后能不能多多锻炼身体，别老在二楼举着你那书看，半天也不挪窝儿。”

许明川有点难以置信：“我那是在陶冶情操。”

明明就是懒得动，蒋圆圆指了个位置，“好好好，那你既然不怕冷，你就坐那儿呗，最通风的地方。”

最通风，就是慕漪旁边的那个位置。

许明川目光飞快跟慕漪交汇了一眼，见她正疯狂地朝自己使眼色。

于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牢牢坐在自己位置上。

蒋圆圆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