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胸膛覆在身后,一双结实的手臂揽在爱尔腰间,让她逃脱不得。
带着醉意的罗兰先是将下巴,而后是整个脸颊卧在了爱尔的颈窝处,金黄色的碎发蹭在她的侧脸上,有些发痒。
“酒好难喝啊,你昨天也喝过了吗?”
罗兰的行动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爱尔在一瞬间有些错愕。
所以当这句带着明显醉意,听起来带点委屈和柔软的问询说出口时,爱尔立马产生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想法。
原来是醉了啊。怪不得行事如此乖张。
不过,这手臂怎么这么难拆开啊?爱尔左拉右拽,到底也没把挂在腰上的手臂拉下来。
“喂,就算是醉了,也要讲点道理吧。松开我可以吗?”
爱尔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想找块布把对方或者自己的脸蒙上。
不光是因为她本就有意避免和疑似主角的罗兰的接触,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本就是赏金猎人中的热门话题,现在还穿着魔物灭杀队的制服,招眼得很。
她真的不想连带着成为八卦的主角啊!
颈窝处的金黄色脑袋摇了摇,声音闷闷地从爱尔的肩膀处传来。
“我醉了。”
醉了是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吗?醉了就可以胡乱抱别人的腰吗?你的性格是什么可以随意变换的那种魔物吗?醉了就性格大变了是吗?
爱尔真想掰着他的黄金色脑袋好好质问一番,不过她以后还要在酒馆接任务的,要是这件事宣扬出去,以后得多经受多少拷问的目光她都不敢想。
就算酒馆早上客人少,但是也不代表没有人在。酒馆里的服务员来来回回在两人附近的桌子擦了不下三遍了…
于是,爱尔决定先不和喝醉酒的人计较,想办法从这里离开是正经。等一会儿酒馆人多起来,她可真就骑虎难下了。
“那你应该还能走路吧?”爱尔试图放缓语气劝诱。
“这里是赏金猎人们的酒馆,你一个皇家魔法师在这里喝醉酒。”
说到这里,爱尔停了一瞬,觉得他的行为可比喝醉酒要严重,于是接着说道:“喝醉酒,兼发酒疯被人看到,明天你的事迹就会被传扬得到处都是。”
“所以,如果你是找我有事,我们去一个清净点的地方聊。”
昨天她才刚到王都,刚来过冒险者酒馆,今天就能在这里“巧遇”罗兰,爱尔可没傻到觉得这是巧合。
爱尔说完,感觉到肩膀上的金黄色脑袋动了动,抬了起来。说话的气息很轻,像一飘而过的风拂过耳廓。
“你不要急着逃走,我就答应。”
这话说得爱尔莫名心虚。刚才她转身就走的动作果然太明显了。
不过想到两人本就不过是“熟人”关系,现在充其量多了一层“同乡”身份后,爱尔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们是同乡,我干嘛无缘无故躲你呢?纯粹是因为在这里站着,挡着人家做生意了。”
“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都可以。”
又是一个字黏连着一个字醉醉的语调。而在爱尔身后,那双湖绿色眼睛中哪里有一丝醉意。
“能自己走路吗?我可不愿意搀着个酒鬼上街。”
“因为你喝了,我才想试试看的。”有点委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你是跟踪狂吗?连我昨天喝了一杯酒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爱尔忍不住地转头低声道,差点挨上那张抵在她肩头,美得令人心惊的脸,她又急忙把头转了回来。
“我宁愿是个跟踪狂,那样你就不会在摘星考后消失那么久了。”
半醉半醒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何况是这种实在想不出来由的执着。
爱尔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对方“捆”在自己身上的手。
“走吧。”
腰上的禁锢终于被松开,爱尔头也没回,迈开步伐就往外面走。没两步,就有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她后腰的布料。
“还是有点晕,走慢点可以吗?我慢慢跟在你身后。”
“尊贵的罗兰少爷。酒量小就不要学人喝酒知道吗?”
爱尔简直要被气笑了,可惜对着个喝醉的人也实在有气没处撒。
被人拽住了衣服,躲是躲不过了。最终爱尔将他带到了自己昨晚住过的旅店。
“你好,要一间最便宜的客房。”
“啊,哦哦哦。”
旅店店员眼睛简直黏在了罗兰的身上,胡乱地从抽屉里摸了一把钥匙扣在柜台上。
罗兰本就容貌惊人,此时穿着一身皇家魔法师的修身制服与黑色长靴,更显俊朗,从他刚入门起,就成为这间简陋旅店里所有人的视线焦点。
爱尔对此不为所动,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少得可怜的十几枚铜币,又想到身后这个人导致自己没工打,还是决定开口。
“既然是你找我有事,房费你来出不为过吧。”
罗兰点点头,在柜台上推出一枚银币:“请帮我们换一间隔音好些的房间,剩下的是您的小费。”
“好嘞,这间是我们店里最好的房间,两位慢用。”
前台的店员用暧昧的眼光扫视了两人一眼,压低声音又说了句:“保证不会被人听见。”
莫名奇妙,提醒就提醒,有必要这么小声说吗?爱尔皱了皱眉头,拿过新的钥匙。
反倒是罗兰,似乎意识到了话中的歧义。
他轻轻拉了下爱尔的衣摆,语气轻柔地仿佛蝴蝶振翅,要不是爱尔离得近可能都听不到。
“我们快走吧。”
“现在不醉了?”爱尔回头看去,有意取笑他方才的醉态。
却见罗兰迅速撇开头不敢与她对视,金色发丝掩映下的耳尖和玉琢般的侧脸上透出不自然的红晕。
“你不会还在上头吧,脸比刚才都红。”
“没,没有。我们上楼再说。”
外边白日郎朗,他感觉全旅店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跟方才对他容貌的惊叹完全不一样。
情急之下,罗兰用左手手背遮住大红脸,毫不滞涩地牵起爱尔的胳膊,往旅店内部快步走去。
……
果然是旅店最好的房间,连床都是豪华的双人公主床,不过这么大的房间,居然只有一套桌椅,多一张椅子都没有。
爱尔看着站在离床N米远的罗兰,还以为他嫌弃这里环境太差。
虽然当时在菲罗斯城,他还住过自己兼职的平民旅店,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定他的品味变得挑剔了呢?
她吱呀一声拉开椅子侧坐在桌前,倾身拍了拍一膝之外的床铺,明示罗兰可以坐在更舒适的地方。
“嗯,床铺还挺软的,而且摸上去比阿曼达老板店里的床要高档,请坐吧,尊贵的皇家魔法师先生。”
说来也有三年了,距离两人在菲罗斯城旅店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向来不爱沉湎过去的爱尔此时也有些感慨。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罗兰的声音好歹是比在前台时大了点,脸还是红红的。
他好像不会走路了一样,同手同脚地挪到床边,拘谨地坐在离爱尔三米远的床尾。
然后又是低着头,不敢看人一样沉默了。
“……”
这家伙不会是在街上吹过风,现在酒醒了觉得不好意思了吧。
爱尔感觉自己应该抓住了罗兰突然举止奇怪的原因,她叹了口气,主动把椅子往床尾的方向拉了拉,打开了话头。
“你找我什么事呢?”
罗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昨夜他独酌一夜,想的都是一定要找到她,不能再让她从自己视线中离开,以及如果她见到自己就逃跑的话该怎么办。
装醉装可怜这一点,确实也挺有帮助的。
但是如果是想要长久地留住她,自己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筹码。
在魔法学院时,他还能够通过“助人为乐”的名义每周为她提供治疗,现在呢?
自己对她想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连那一天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要用自伤的方式来自保,都一无所知。
如果询问,她会告诉自己吗?他有些不敢去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用最保守的与治疗有关的事情来切入。
“我可以看看你手臂上的伤吗?”
“不知道说什么,那说说怎么找到我的吧?”
半晌沉默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猝不及防被问到自己都遗忘了的伤口,爱尔下意识隔着衣袖捏了下手臂。
“都是八百年前的伤了,已经痊愈了。比起这件事情,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罗兰当然相信“伤口已经痊愈”这件事,毕竟隔了近一年的时间,但是爱尔捏手臂的反应,充分说明了当时她伤得非常严重。
方才是为了打开话题,此时却无法简单放过这件事。不亲眼看看的话,无法安心。
罗兰脸上的红晕褪去,试探地用手虚虚握住爱尔的左臂,用曾经在魔法院时使用了无数次的语调说道:
“说来,你的伤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就算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检查一下好吗?”
这样的距离,对于接受过他很多次治疗的爱尔来说,并不陌生。
更加熟悉的,是面前这个放低姿态,倾身以仰视的目光看向她的罗兰。
又是那个表情,温柔、柔软,但是眼底却有着无法放开的执着。就像是暗夜里最最轻柔的蛛网,在风中轻轻飘拂着,但一旦沾上,就无法轻易挣脱。
被关照的感觉很好,所以她也无数次默认过对方的行为。
可是现在,爱尔不想再陷入同一片网里了。
他是对自己很好,莫名其妙的好,从伯爵府时自己受伤倒地,再到在旅店里的第一次相见,以及在魔法院里无数次的治疗。
但是为什么呢?不知所起的同情?
她宁愿看到刚刚那个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真实的罗兰,也不想他带着不知哪里来的执着,对她的决定或者伤痕指手画脚。
好奇怪啊,明明一直以来想要躲开他的是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要触碰一个所谓的真实呢?
“没事了就是没事了,有谁会比我更了解自己的伤势呢?既然已经不在魔法院了,那么原来那种奇怪的治疗与被治疗的关系也该结束了。”
爱尔沉默片刻后开了口,掀开了以往两人之间那层奇怪的若即若离的薄纱。
轻松的氛围似乎也随之凝固。
罗兰本来虚握着的手,应激地抓住了爱尔的胳膊,那个惯常用来诱惑、说服爱尔的表情破裂了。
他觉得自己搞砸了,是他太迫切了吗?还是刚刚那个笑容不够好看?
明明之前只要多运用一下自己这张脸,软言细语多卖乖几次,她总会应允的,为什么不管用了呢?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筹码了。
“你就那么讨厌我,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
他还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湖绿色的眸光碎成一片。
从听闻她失踪时的不安,再到加入魔物灭杀队,在几个魔物森林中怎么也无法找到她的绝望。
在无法确认她安全与否的日日夜夜里生怕厄运降落的恐惧。
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紧握在爱尔左臂的手掌无力滑落,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膝头,如此悲伤地恳求道:
“请允许我守护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