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在雷暴中穿行，舱内却异常平稳。九一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夏御雪在控制面板上轻点，同时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人：“不拦着你上战舰，但提前和我说一声。”
九一没睁眼：“嗯。”
“发烧刚好，就跟着夏十三胡闹。她没分寸。”
九一依旧闭着眼：“我有分寸。”
“萧梦今天提议让你去司。”夏御雪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如果你想去，我不拦你。”
九一以为她赶自己走，有些不爽的皱眉：“我没答应。”
“司的顶级资源确实难得。”夏御雪在操纵杆上轻轻敲打，“但我不认为我的教育会比他们差。”
九一半阖眼看她，夏御雪依旧专注地驾驶。
“我没想去。”九一重复道。
夏御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九一看着夏御雪过分漂亮又冰冷的侧脸，忽然想起《帝国月刊》的专访。
近事都如同一场梦，让九一朦朦胧胧。
她们本不该有交集。
九一曾听叶着霜和叶青聊过，以夏御雪的成就和能力，留在战舰至少能直接接管一层的区域，甚至有望进入帝国议会。
回事务所任负责人这种闲职，简直就像——
就像安源说的，她是为了什么人才回来。
九一正出神，夏御雪忽然侧过脸看她：“在想什么？”
九一随口道：“《帝国月刊》把你拍丑了。”
夏御雪明显愣了一下：“你看了我的专访？”
“安源买的。”九一语气平淡。
夏御雪又回头注视前方。
——安源会避嫌。
但夏御雪没拆穿，只是淡淡道：“是吗，那张照片是萧梦拍的。”
九一立马改口：“其实拍的还行。”
夏御雪说：“在我面前，不用讲这些人情世故。”
“嗯。”
“我只是觉得，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是你的上司，不是吗。”
九一没吭声，又闭上了眼。
“你腰上那把匕首，”夏御雪又说，“是萧梦送给夏十三的第一件生日礼物，那个时候，她才......十一岁？”
九一猛地睁开眼，随后鬼使神差问道：“你和萧梦大人很熟。”
夏御雪回答：“她是我在战舰训练基地时的教官。”
九一想起萧梦替夏御雪整理肩头的动作，那绝不是普通上下级会有的亲昵。
但她没心思再多问。头有些晕，发烧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退。
夏御雪调高了舱内温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般：“萧府和夏府百年交好。”
“萧梦大人从前是异能事务所的人。”
夏御雪点头：“嗯，她带过安殷诺、叶着霜、俞锦曦，依次是那一届的第一二三名。”
夏御雪补充道：“带完那一届，她就调任到司，很少回事务所，现在忙活司六个校区的事情。”
九一看了看腰间的匕首。
夏御雪余光瞥见，继续解释：“萧梦亲手打造的，据说夏十三当时一直在吵着闹着说没收到过生日礼物，其实就是想要。”
飞行器开始下降，九一感觉耳膜微微发胀：“那你呢。”
“生日礼物？”
九一没说话，夏御雪将袖口拉了一下，给她看自己左手腕上的一根些许褪色的红绳。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在十三岁的时候。”夏御雪很平静。
九一盯着那抹红色，忽然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小蝴蝶，编这个做什么呀？”
——“送给漂亮姐姐。”
九一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舱内的洗手间。
她撑着洗手台，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怎么了？”夏御雪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九一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被发现。
如果这件事被夏御雪告状给叶着霜，那个严厉的女人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说不定还会直接把她扔去文职一辈子打杂。
——“废物。”叶着霜的责骂一瞬间挤入脑中，“连一点小刺激都承受不了，你还配待在事务所？”
——“司那边要是知道你有心理问题，也不会要你。”
这些责骂她也只是猜的，毕竟她这些年一直藏得很好，好到叶着霜懒得管她。
九一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却故意不耐烦：“晕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简直就是把夏御雪当蠢货。
九一有飞行执照。而飞行执照考核的第一关是抗眩晕测试，长时间的高强度旋转舱训练，吐一次就直接淘汰。
“雷暴天气确实会影响感知。”夏御雪平静接茬，平静到听不出情绪，“需要药吗？”
“不用。”九一打开水龙头，冷水冲过手腕，刺骨的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快到了吧。”
“五分钟后着陆。”
夏御雪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那根红绳若隐若现。她又说：“红色，你可能是晕血引发的眩晕，我会加进档案。”
水声戛然而止。
这个借口太完美了，完美到她不知道夏御雪究竟看没看出来。晕血是生理反应，不会让人联想到她那见不得光的创伤后遗症。
九一顺势承认：“好的。”
夏御雪的声音依旧平静：“以后，我们的任务就避开血色环境。”
就这么简单？
没有追问，没有怀疑，更没有......告状？
随后她又想到，叶着霜如果知道自己挑挑拣拣，肯定得絮絮叨叨好长一段时间。
“叶着霜......”
“你的档案只有我能查看，出的任务类型她也无权过问。”夏御雪很淡然，但九一听出了她与生俱来的上位者高傲，“叶着霜没资格管我的人。”
九一沉默地站在洗手间里。
“我的人”。
这三个字的分量太重，重到她不知该如何回应，重到她忘记了要与夏御雪针锋相对。
飞行器降落在别墅的后院，夏御雪领着九一出到舱外。
“去哪？叶队长家？”
“上次的酒店。”
“好。”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一只鸟站在对面楼阁的房梁上。
九一不明白叶着霜为什么要把她编到夏御雪所负责的区里，就是突然有一天，叶着霜说：“九一，我要把你给别人。”
然后她就从三十七区的宿舍区里被丢出来。也不算丢，是九一主动说不住了，还说她没住过宿舍几次，让叶着霜把宿舍费给她结算一下。
叶着霜翻了个白眼，说她自己不住。九一那时在用一个箱子装行李，说要上厕所。叶着霜意识到自己被丢烂摊子的时候，九一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九一这几天到处跑，听见不少人议论夏御雪。说夏府新一代没几个机灵的，夏御雪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要跑回来。
他们对于夏御雪年仅十二就获得特等功啧啧称奇，还说她......说了很多。不过那个时候集市里很吵，九一就去看人打架了。
第二次大战？九一回想起来还是愣神，没注意夏御雪正看着她。她回神时，夏御雪走开很久，现在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喇叭短短滴了声，窗户升了一半，外面的雨亮晶晶的，九一将手伸了出去，音乐电台刚好放到：
“只是你太粗心大意忽略了我的感受。”
这是二零年的冬天，秦川上一次下雪是在六年前。
——
『查不到病源。』
战舰派出异能事务所十七区参加灾区维和，却在倒塌的建筑物下发现神志不清的人们。
十七区无一幸存。
后派出异能事务所五十一区部分人深入考察，队伍内部爆发病毒。
内忧外患众人留下遗书后从容赴死，余下一名幸存者，抢救后将其遇难记忆抹杀。
司解剖遇难者尸、体后，将信息递交于异能事务所。
『多死于自相残杀。』
次年，指派享有“百年奇遇”之称、安府家主既定继承人、五十一区负责人安殷诺，独自前往。
死神般的病毒停止蔓延，安殷诺被确认为殉职，一年后被新的负责人定为失踪并保留其职权。
五十一区被新的负责人合并，代为管理，后五十一区改为三十七区。四年后夏御雪接管新的五十一区。
叶着霜想起来多年前，也是去片区考察。她将头靠在车窗上发呆时，身旁的安殷诺正和周围人打打闹闹。
车猛地急刹，车上的人都因为惯性撞到，她的头却被护住。
“嘶......不痛。”安殷诺飞快抽出手。
“谢谢。”叶着霜轻声说，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安殷诺的耳朵尖得很，她凑近了，调侃道：“没事的小二，我会保护你的。”
说着，还伸手仔细整理叶着霜落在脸上的细发。车厢里爆发哄笑，叶着霜满脸通红，急忙转过头去。
安殷诺，我们分别的时间快比我们认识的时间要长了。
一四年九月一日上午，安殷诺信号中断的消息传回来，病毒消失。
叶着霜记得那天，九月份竟下起了大雪。早上她喝了一条豆浆，吃了一两牛肉面，面条里放了七截小葱花和五根香菜。
她翻着自己的任务档案，一翻下去全是和安殷诺的协同任务，她随手点进。
执行人员：2/2
下午安府传来安言内乱、刺杀家主的消息，记忆里那个笑眯眯甜腻腻的小女孩也跑开了。
“叶部长——秦川又下雪了。”下属的声音像裹着风雪，将身为冰系异能者的叶着霜寒得轻颤。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喃喃道：“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