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十余年,往事被一一掩埋在尘烟中。
刚及拂晓,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听到一声声尖叫。
整个人加快了步伐,走进一处处海棠门。
尽头处,有一座小屋,安然立着;它的左边延伸出朱红的亭廊,前方底下像是万丈深渊,传来流动的水声,还有女子的喘息声。
我踏上台阶,凭栏望去,只见了几架巨大的铁笼,被半空悬挂在一个结实牢固的水车上。
里面的女子仅着寸缕,黑发散下落在腰际,高空流淌下的水花遮住了我的视线,我还没能清楚的看见她的面庞。
铁笼的链子骤然被收紧了,下方传来一阵痛不欲生的声响。我将头探的远了些,深不见底的沟壑里,燃烧着不熄的火焰;而另一边,是一潭死水,是被水车滴灌满,无法游走的寒泉。
她们就这么被关押着,连成一串。水车不时转动,铁链越来越下,等到最下面的笼子浸在火海,人烧尽了。重量一减轻,又从头开始收缩。铁笼一个个循环排列,在漫空浇下的活水中,能让人头脑清醒,彻夜不眠,些许是来源于旧时的水滴之刑;重复燃烧起的火焰焚人筋骨,炮烙一般。
我看的心惊胆战,不敢想这些女子是犯了何错,要遭受这样的折磨。设计这个机关的人,简直没有心,活脱脱像一个地狱恶鬼。
我收紧拳头,脸前迎来数把剑刃。
它们从小屋的洞窗中横出,杀气腾腾。我意识到此地有人看守,倒着步子向后退去。
那叫魏生的男子走上台阶,一把拽下了我,自己拔剑,与数把剑刃对峙着,骂道:“你们是疯了还是药喝多了!什么时候养成了这见人就砍的毛病?!”
我两手扶在圆柱上,刚回过神,身后有人笑道:“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魏生收回剑,那小屋里顿时静悄悄一片。他走了下来,横眉冷眼道:“你聋啦?正司给你说话,你没听见?”
男子走了几步,站到我身前,背对着责怪道:“生生,对女孩子不能这么凶。”
魏生两眼望向一旁,十分不服气的样子。
男子转过了脸,我抬眸望去,心里“咯噔”一下,彻底惊住了。
一身绿衣上,只有简单的刺绣;随着发丝披落,倒衬出惊世骇俗的美,一眼能望到人心底去。他的发丝被竹子似的玉冠挽成上下两半,漆黑如墨,闪耀着光泽。精致的小脸上朗目疏眉,气质淡雅恬静,不似凡尘之人,美的雌雄莫辨。
他扬起一抹笑,俯身问道:“姑娘这般盯着我,心有所想?”
我呆立着身子,两眼不眨,倏忽说道:“惊为天人。”
“是吗?”他轻笑一声,也反应过来,打量起我。半刻后,才顾左言右:“我观姑娘,眉清目秀,清新脱俗;不知芳名为哪几个字?”
我抽了抽嘴角,沉下脸道:“林菜花。”
他眉目一挑,没有半分意外,接道:“姑娘是江州人氏?我的祖籍正在那边,方圆百里倒是出了个人杰。”
我知道他要提及的是谁,碍于身份,不敢贸然接话。
他眼波流转,和颜悦色道:“早闻主上引进了个新人,我与生生一大早,寸步不停就来见你了;你对此地还不熟悉,我就自荐一次。刚刚替你解围的,是重门督察司的头领,魏生。而我是新晋的正司,江胜意。”
“你方才观见的,都是一些触犯门规的人。主上最近身体抱恙,不便见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只管问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会与你同行,带领好你。”
“为何重门之中多是女子?”我心有疑惑,看向他道。
“你跟我来。”
魏生走了上前,江胜意回转过身:“我不是在叫你,我在叫她。你就守在这,让这规划清风院的人,久居在这。”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生站立着,脸庞流露出不忍与惋惜。
江胜意带我回了昨夜的屋子,他站在铜镜前,问出声道:“你对重门了解多少?”
我故作糊涂道:“花阳后裔。”
“你也不必说的这么高贵。他斜睨了我一眼,耐心讲述道:早些年,还都是慕容挽挽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孤儿。一群人被花阳王抚养着,养在阔院。”
“在当时,出了一个鹤立鸡群的女子,屡建奇功。她本名抒澜,无父无母。心性坚硬,花阳王很欣赏她,遂命她一手建造了清风院;也正是在她的带领下,出了不少奇人,这才有了重门。”
“抒澜?那位奇怪的女子。”我眼前浮现出妇人的身影,失神喃喃。
江胜意看着我,脸上乌云密布道:“她是教习司的领头人,原本是要带你这样的新人。可惜,昨夜激怒了主上,被罚去了水火崖。你刚才没看见吗?我还以为你看见了呢。”
“这样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强之人,主上会杀了她吗?”
“这可不好说。重门最不缺的就是奇人异士,没了她,教习司也可交由我照管。我的职责就是管辖各派,直接受命于主上一人。你知道,主上费尽心思找你,是为何吗?”
我摇了摇头,对这一点当真不明。
江胜意转动着屋子,幽幽道:“年前这里住着一位女子,与你十分相像。她最喜杜鹃,最喜杀戮。忌饮食笋,忌饮红茶,无可惧之物。向来沉默寡言,抱令守律。也称得上是我重门最好的杀手,只是有一日叛逃在外,无故死了。”
“重门就没有追查过死因?”
“查了,除了知晓人的尸体在禁女街,其余一无所获。”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冒充她,去完成什么?”
“主上之所以选你,正是因为看中你这张脸,加上较好培养。你必须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完完整整的替代她。”
“为何不易容呢?亦或是换人,从头到脚改造一番?伪装成一个模样,我想,凭借重门,应当能做到完美,不可挑剔吧?”
“你所言有些道理,但是主上,不会改变主意。你的身份,是旁人无法顶替的,主上,自有他的顾虑,来不及向我等逐一解释。”
“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主上说了,你在门中所言所行,我都务必看管住了。也不必太担心,我会陪着你完成每一个任务,包括打入鬼门。”
“你的意思是,我要与上官府取得密切的联系?”
江胜意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我思索片刻,壮着胆子道:“可以,我没问题。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就看主上能否应允了。”
“嗯?”
“我要去还台。”
江胜意拾起桌上的杜鹃图,一边观赏,一边重言道:“还台是何处?我猜你是想去笼月吧。据我所知,那里有一处去还台。实际上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偏归在主上门下。你执意要去,就只能通过重门的考验了。”
“什么?杀人越货?”
“越货,你做的明白吗?我只是提醒你,入了重门,再无后悔药。你应该去往平川,解决一些私人恩怨。”
“我独来独往,未与人有恩,也未与人有怨。”
江胜意紧盯着我的眼睛,戚戚然一笑道:“正值清和月,索性唤你清明吧?去与不去平川孟槐巷,都是你自己的事。一切等你完成考验之后,再续说吧。”
“你是要我去杀人?”
“不然呢?重门所派,能让你去救人?”
这样的情况,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为了达成目的,即刻拍板定案道:“一言为定。只要办成了,主上不能在笼月加以干涉。”
“他不会的。他没这闲心去插手你的事。早去早回。”
我出了门,转眼见着隔壁的海棠屋,心里说不上来,闷闷的,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江胜意站在两屋中间,冷眼瞧着,没有跟进来,反常的叮嘱道:“那是抒澜的屋子,你看看得了,东西别乱摸乱碰。
我没有理会他,眼神注意到了梳妆台上的护身符。
真是奇怪的人。明明自己手上沾满鲜血,反而这么惜命。造下的杀孽这么多,神佛真能护佑吗?
我看着外面的海棠图案,明显是精心缝制的。不得不说,手还挺巧的;既拿得起细针,也拿得起双刃。
我伸手将锦囊里露出一半的东西,取了出来,上面明晃晃有一道符痕,其中还刻绣着两个细小的字:祸星。
我手中微微一颤,猛然想起这两个字,曾听父亲与林伯提过。是不是足以说明,我们林家与重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