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莫要激动,这东西是我一位朋友他父亲给他留下的,说是与其身世有关,我此番前来便是受人之托,来确定此物的,还请老夫人先莫要声张。”
老夫人闻言全身发颤,直直跪在了柳仪方面前,恳请道:“王妃,就当我这个老婆子求求你了,可否让我见一面你那位朋友。”
柳仪方被下了一大跳,随后将人连忙扶了起来。
“老夫人莫要客气,待我回去见过我那位朋友,道明情况后,自会为你引荐。”
老夫人连连点头,悲喜交加之下,竟昏了过去。
王惕磊寻来时,柳仪方并未说明缘由,只是叫人将她扶回去后便离开了。
回卢府的马车上,柳仪方整个思绪都是混乱的,卢芙似乎一直在等她回来,刚下马车便派下人将她接了过去。
“柳妹妹,如何?可确定了?”
柳仪方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
卢芙心中百感交集,当真是命运弄人,齐普安的父亲竟然就是老镇安候夫人当年弄丢的那个孩子。
那她若是知晓了真相,又该如何?柳仪方一想到她今日昏厥的模样,便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老夫人今日听到大姐夫的消息后,直接昏厥过去了?”
“你将普安的身世告诉她了?她没什么大碍吧。”卢芙有些紧张。
“只是过度激动所致,已经找了大夫了,我并未说明大姐夫的身份,想着此事应当由大姐夫亲自张口应下来才好,我不便做主的。”
“你说的有道理。”卢芙点了点头,“一会儿普安从御史台回来,我再将一切告诉他吧。”
“好。”柳仪方点了点头。
待回到王府后。
“你怎么了?可是今日去王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傅缨见柳仪方自傍晚回来后便心不在焉,于是有些担忧。
“没有,只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罢了。”柳仪方叹了口气,于是便把今天王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傅缨。
“还真是命运弄人。”傅缨感叹着。
“王爷今日说了和我大姐姐一样的话。”
“那齐普安最后可答应了和王老夫人见面?”
柳仪方点了点头。
“大姐夫一心寻亲,如今可算找到了自然也不会拒绝,老夫人有眼疾不便行动,所以就约在了后日午时在侯府见面。”
“那便好,如此你还在忧心什么?”
“唉,我只是不敢想象老夫人要是得知自己的儿子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去世了,会如何?”
“或许,寻到孙子便是对她最大的慰籍了。”傅缨开口安慰着。
两日的时光很快便到了,齐普安不知自己是以何等心情出的门,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已,直到真的迈入侯府的那一步,他才从恍惚中醒来。
“好孩子,好孩子。”老镇安候夫人听到动静,急忙上前寻人,她慌乱的摩挲着齐普安的脸,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却仍然想要将面前的人给望穿,外界甚至还有传言,说老镇安候夫人的眼睛是哭瞎的。
王惕磊见状很识趣的带着一众仆人退了出去,房间没便只剩祖孙二人。
“好孩子,你长的像你爹还是你娘啊?”
面对突然的问候,齐普安有些发愣,随即低下了头,任由对方抚摸着自己。
“幼时大家常说,我长的像父亲。”
“好、好。”王老夫人痛哭流涕,更加贪婪的摸着齐普安的脸,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便能感受到自己孩子的气息。
“好孩子,你如今多大了。”
“二十七。”
“好、好,算算时间,我的安儿也当快五十岁了。”老镇安候夫人眼眶猩红,沉浸在自己的愉悦之中,齐普安竟有些不忍告知她真相,哽咽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早已死在了三十一岁那年。
“祖母,莫哭。”
“孩子,你如今在哪儿生活,可曾念书?可有婚配?你爹娘现在如何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已不似从前了,你爹爹十多岁之前,我都会收到一副他的画像,只是那时候我忙于其他事务无法将他接回来,再后来,便是和南岭那边的人彻底失联,你爹爹他……后来还好吗?他可曾怨我?可恨我没能力再将他寻到带回来?”
“回祖母,孙儿如今在朝堂任职,也已经成亲了,赘了卢相家的千金,芙儿和岳丈一家待我,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儿现在很幸福……”
“孩子,你、你就是那位齐公子?”老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声音都颤抖起来,众人都知晓卢相大女婿父母早亡,叔伯与祖母并不待见,身世悲惨,更是得罪了权贵这才机缘巧合结识了卢相。
“报应啊,都是报应啊。”老夫人一瞬间再也忍不住眼泪,瘫软了身子,跪在了原地,哭的声音嘶哑,齐普安连忙跪在地上,想要将她搀扶起来,过了一会儿老夫人再次摩挲着齐普安的脸庞,顶着哭哑的声音,不停地道着歉。
“对不起,儿子,是为娘对不起你。”
齐普安多想告诉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世间总有人还在牵挂着他的,他的母亲很爱他。
“祖母无需自责,父亲从未责备过您,他死于一场权斗,若非因此,我想父亲也会如同孙儿这般,与母亲幸福的生活下去的。”
“祖母,他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齐普安的话,彻底击溃了王老夫人心里最后一方防线。
祖孙二人都泣不成声。
齐普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镇安候府的,他已然失去了所有思考,如同木头人般,任由卢芙牵了回去。
曾经他无数次想知道真相,可当事实摆在这里眼前,他又觉得心中空虚不已。
南岭之行,奉嘉帝遭遇刺杀,祖父为救圣驾身负重伤,独身引开追杀,祖母随行不得已与其分别,奈何仇敌卑劣至极,欲携其要挟,逃亡之际,祖母早产,为护父亲一命,令心腹带幼子投奔了一户农家。
待一切风波平定之后,她本想接回孩子,却不得已得知丈夫身故的消息,偌大的镇安候府急需她的主持。
妾室虎视眈眈,庶子承袭爵位,政敌频频抨击,她本势微,那时若将幼子迎回国都,恐会遭奸人残害,于是她私下联系了心腹,令他顾好幼子,每年作画像送来国都,待她摆平一切事物,再将其风光迎来。
可一切事故都突然发生在父亲五岁那年,心腹突然病故,无人再将画像送来,祖母察觉异常,派人南下探查,却再也没有发现那家农户的踪迹。
她寻了两年之久,久到她一度都快放弃,久到她此生吊着这口气迟迟不愿离去,直到齐普安的出现,仿佛令他释怀。
她恨自己踌躇,怨自己自大,为何不再强硬一点将孩子养在身边,哪怕周身虎狼饲绕又如何?
可齐普安却说,她的儿子不怨她。
当真吗?她也不知晓,可心中却仿佛松了口气。
齐普安只觉得命运弄人,他犹记得小时候栋城的祖母待自己一家极为冷淡,尤其偏心二叔一家,如此看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他曾劝过父亲放宽心,谁知他竟也不在乎似的,而后执意分了家,他也曾听父母争辩时提过什么认亲、回去、信物之类的话,可父亲那时凭借自己之力成了一方父母官,他早已习惯眼前宁静的生活,对于未知的富贵与冒险,他不愿涉足。
父亲一生倔强、清廉、固执、正义,脾性或许便是随了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祖父。
齐普安望着窗外的星辰,瞧瞧的将书房的暗格打开,密室打开,那原是他为了祭祀亡父亡母而准备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角落摆着的那两道排位拿了起来,逝去灰尘放到了台上,双眼朦胧。
“爹、娘,儿子为你们报了仇,虽然这个过程久了点,曲折了点,但儿子做到了。”
“爹,还请宽恕儿子的不孝,我并未遵循您生前的教诲,做一位纯直之辈,儿子此生沾染了太多仇人之血,为达目的费劲手段,但你放心,儿子并非恶徒,如今心中愿景皆以完成,此生,儿子会勤勤恳恳的做一位臣子,效忠奉国,也会用心经营婚姻,做一位好丈夫、好父亲。”齐普安说完便磕了头,随后又笑了笑。
“爹,你知道吗?我见到祖母了,她比我想象的老,也比我想象的羸弱,但她身上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亲近感,或许这便是血脉关联,爹,她很爱你,九泉之下,望您知晓,祖母与祖父都是爱你的。”
“爹,祖母有意将我认回侯府,她想弥补您,有意让我承袭爵位,可是爹,儿子现在很幸福,不想打破这份得来不易的平静。”齐普安苦笑了声。
“不过祖母并未强求,只是恳请将你和娘的牌位移入侯府家祠,再将你二老记回族谱。”
“她身子越发不行了,这是她此生夙愿,所以儿子应下来了,爹,你终于可以带着娘一起回家了。”
待香燃尽,齐普安擦去眼泪,笑着离开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