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省考公布成绩,蔡可宁考得不错,排在岗位第一。最高兴的是她父母,原以为抓两头要徒劳无功,没想到还先捞着了一头。她父母让她赶紧先去报个辅导班,要多少钱家里出。
但蔡可宁偏不。其实考不考得上她倒没多大所谓,报班到时还得和科教科或者科室里请假,弄得大张旗鼓的。
呼吸科的传统是连实习生都要上班上到年三十下午,带教在年二九那天突然想起问叶一诺你是哪里人,叶一诺原本想说自己是云昭的,又怕带教不认识,改口说她是越州人。
外地的,带教心一软,让叶一诺当天下班后回家过年。
叶一诺搭了叶臻臻的便车回家,在家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早上吃完早饭,叶一诺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家里早换了网络电视,又舍不得开会员,她坐那儿挑了半天的免费剧目,最后随意放了部抗战片图个声响热闹热闹。
这房子进深大,客厅前还留了块空地,连着卫生间、通往二楼的楼梯、和厨房。王玉娟在厨房和这块空地前来来回回地走,忙里忙外。
叶强杀了鸡鸭,草草地过了沸水拔了毛,王玉娟拎着它们再去河边仔细地拔。
拎回了鸡鸭顺带还拎回了拧好的拖把,王玉娟站客厅门口支使叶一诺:“把地拖了。”
叶一诺从善如流地拖完客厅的地,拎着拖把出门准备去河里洗,碰上王玉娟拎了一塑料袋的油豆腐回来。王玉娟在门口用下巴往里一支,道:“再把楼梯拖了,扶手擦了。”
叶一诺又拖了楼梯擦了扶手,挑着王玉娟不在的档口去河里洗了拖把拧干,就挂在家门口。
客厅前那块空地还没干透,她搬了张小板凳坐门口晒太阳。
叶强正站在电线杆下和几个邻居互相嗑瓜子聊天,话题也是老生常谈,无非是各地疫情,或锐评中美关系、xx局势。
叶一诺叫了声爸,冲着叶强指了指他手里的塑料袋。
叶强拎着塑料袋过来,问她:“干嘛?”
叶一诺又指指他那塑料袋。叶强将塑料袋抻开,叶一诺上手抓了两把瓜子。
叶一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邻居家的老母鸡啄菜叶。王玉娟在门口支了个大铁锅,准备煸五花肉。
嗑完瓜子,客厅前的地也干了,叶一诺拿扫帚扫地上的壳。王玉娟看了看门口挂着的拖把,又对叶一诺说:“正好,可以把厨房的地也拖了。”
叶一诺扭头便往屋里跑,嘴里嚷着:“我手酸,腰也酸,干不了啦!”
王玉娟看着叶一诺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干这点活就累成这样?让你去当农民不得饿死?”
这口大铁锅是前几年在镇上集会买的,拿来炒菜特别香。五花肉煸出肥油后下油豆腐煸炒,煸透了,炖一大锅的红烧肉炖油豆腐。这一盆油豆腐冻在正月里拿来下饭、煮面或者过粥,叶一诺最喜欢吃,每年一到正月初七初八,这盆里就被她挑挑拣拣地只剩下肉不见油豆腐。
王玉娟一边挥着锅铲一边骂骂咧咧,说这父女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跟算盘珠子似的拨拨动动,不拨不动,这个家要没了她,早成垃圾堆了!
叶一诺下午去奶奶家帮忙做年夜饭。
每年的传统是在奶奶家吃年夜饭,一到下午,大伯母和婶婶都会去帮忙。叶一诺读小学前,王玉娟也去帮忙,在她读了小学后,王玉娟与叶强感情破裂几至反目,她就再也没去了。叶一诺上了高中懂了事,过年时会开始往奶奶家跑。
她也干不了太复杂的活,太复杂的几个长辈也不让她干。大冬天,她就坐在土灶前专职烧灶头。
大伯母和婶婶站在桌前裹粽子、包芋饺、卷豆腐皮,奶奶在灶前给土鸡土鸭焯水,煎豆腐煎鱼。她们聊她们的,叶一诺烧自己的。好多年前,她们还会朝她打听王玉娟近来如何,或者说你去叫她一块来吃呀。现在大家都习惯了,这个让叶一诺最尴尬最不愿触及的话题也已经过去。
奶奶怕她无聊,给她切了几片年糕,叫她拿着火钳煨年糕吃。叶一诺将年糕片架火钳上,远远地离着火烤。
叶臻臻给她发微信,说太无聊了要不要去城里看电影。叶一诺装没看见。
十分钟后,叶臻臻来到奶奶家门前,叫叶一诺的名字。叶一诺那火钳上的年糕刚煨得差不多了。
“你没看见我发的消息啊?”
“我煨年糕呢。”叶一诺说着,朝叶臻臻伸出火钳。
叶臻臻拿了一片,被烫得手忙脚乱翻腾一阵,说:“哎呀,别烧了,去我家玩吧。”
奶奶、大伯母、婶婶立刻叫叶一诺出去玩,大伯母齐美兰又暗暗瞪了叶臻臻一眼。叶臻臻装没看见。
两人穿的衣服在村里还行,进了城见不了人。叶一诺回家去换外套,叶臻臻离家近动作快,换完衣服就到村口桥头等叶一诺,她的车也停在桥边统一划的停车位里。
叶一诺还没来,却碰见了从菜摊买了土豆回来的王玉娟。
叶臻臻不得不打招呼:“二婶。”
王玉娟招呼她:“臻臻,你瘦了呀,站这儿等人呢?”
叶臻臻如实说:“等诺诺呢,要一起出去玩。”
“直接上家里去呀。”王玉娟立即挎上她,“站这儿干嘛?”
已经有许多年没去过二叔家了,叶臻臻有点尴尬,他们夫妻不合,她自然去的就少,乍然碰见二婶,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一诺在二楼房间换衣服,王玉娟进门喊了她一声,叶一诺应了下。叶臻臻站在客厅前那块空地上踟躇,王玉娟见状,又跟她说:“快进来呀,客厅里坐。”
叶臻臻局促道:“没事二婶,我站这儿等诺诺就行,反正快的。”
王玉娟不勉强她,转身进客厅捧出一把车厘子,叶臻臻双手接过。王玉娟又捧出一把坚果,叶臻臻说,二婶,都拿不下了。王玉娟说,装口袋里,你们路上吃。
楼梯上啪塔啪塔响起来,叶臻臻如释重负地望向那边,目光扫到了楼梯旁的那面墙。墙离地近一米处,全是铅笔歪歪扭扭的字迹,上面写着各项加减算式。
她在这一刻忽然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个妹妹叫叶一纯。叶一纯的算术在当时的同龄人中最为突出,被村里的大妈们称作小算子。可她在八岁那年下河游泳淹死了。叶臻臻那时不过也才十三岁,她知道的不多,只记得那天河里有许多人,二叔在,一诺也在,可死的却是一纯。叶一纯的死成了二叔二婶夫妻失和的导火线。
看着这面被刻意保留下来的墙,叶臻臻心里一阵发毛。
叶一诺下到一楼,顺着叶臻臻的目光望去,飞快瞥了一眼后叫她:“臻臻姐,我们走吧。”
叶臻臻应声:“好。”
王玉娟在背后嘱咐她们:“记得戴口罩!”
年三十的电影院人不少,叶臻臻挑了部喜剧片,取完票,两人又去买了杯奶茶。离开场还有十来分钟,叶一诺问叶臻臻,没带上叶嘉恬和叶嘉俊会不会不太好?叶臻臻反问,难道你想带?叶一诺回了她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叶嘉恬和叶嘉俊是小叔家孩子,叶嘉恬在读高中倒也还好,但叶嘉俊刚上一年级,带了叶嘉恬就势必得带叶嘉俊,谁想跟小学生一块玩?
“差不多该检票了吧?”叶臻臻问。
叶一诺看向检票口,却意外见到了大伯叶军,叶军身边还站了个陌生女人。
那个不叫齐美兰的陌生女人挽着叶军的手。
叶臻臻不知是该让自己的目光瞪向叶军还是该移向别处,她下意识看向叶一诺,发现她正在低头玩手机。
回家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叶一诺知道叶臻臻的情绪受了影响,也不跟她搭话。
齐美兰是个全职主妇,过的是手心朝上的日子,叶臻臻不是没猜想过她爸会在外面有个女人。这年头男人出轨不算新鲜,夫妻间心照不宣的也比比皆是,但猜想和现实是两码事,她依旧觉得恶心。
出城的十字路口碰上了车祸,四轮汽车撞了辆电瓶车,堵了有一会儿。这时叶臻臻的手机里不断进来齐美兰的微信,她不回,齐美兰便打了电话,叶臻臻依旧不接。叶一诺回着叶强的微信,说堵车了,马上就到家。
一大家子人等着叶臻臻和叶一诺到家才开饭,叶嘉俊见两位姐姐到了便开始大闹,说姐姐都出去玩了我也要出去玩!饭桌上热闹得很,一边忙着哄孩子,另两边的又教育自家孩子,奶奶忙着把锅里的芋饺端上桌。
齐美兰在婆家忙活完,回家见叶臻臻垮着张脸正看电视,气就不打一处来。
“发你微信也不知道回!”她在一边坐下。
“在开车。”叶臻臻也不看她。
齐美兰:“你也好意思说?诺诺都知道来帮忙,你呢?就知道出去玩。”
“不就烧个灶吗?你们有什么要我帮的?”叶臻臻道,“她来不就因为她妈不来?”
“你倒知道。”齐美兰看了叶臻臻一眼。
“以后要么四个一起,要么别出去,你老只带诺诺玩,你小叔小婶心里能舒坦?”
“我管他们呢。”叶臻臻烦得上楼。
叶一诺回到家,见王玉娟坐在餐桌上吃笋干菜土豆面疙瘩。她绕到厨房,在台面上转了一圈,又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然后啪地关上。
声音有点响,王玉娟回头看了她一眼。
叶一诺走到客厅,坐沙发上接着看电视。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没一会儿,王玉娟走过来了。
王玉娟在她身边坐下,问她:“在奶奶家吃什么了?”
叶一诺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鱼,虾,鸡,牛肉这些。”
“合你胃口吗?”
“不就这样么。”
电视里还在咿咿呀呀地讲着台词,是王玉娟平时最爱的抗日神剧。
“前天出去打麻将,赢了500块钱。”王玉娟边说边从口袋往外掏钱,“给你点分红,咱们一人一半,就250吧。”
王玉娟数了2张一百、2张二十、1张十块,放叶一诺大腿上。
叶一诺看着钱,道:“怎么这么难听,你怎么不给我300?”
“一点投资没有,还想分300,想得美呢你!”王玉娟将那二十和十块都抽走,麻利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