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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和,许久未见。”
一个有些猫背的青年被腿脚快的人落到后面,待其他人站稳,他才缓步从众人身后拨云而出。声音沙哑,暮气沉沉,驮着背,像是千斤重担压弯了他的背脊似的,一张口就疲惫不堪。
男人眼神轻扫过我的方位,如风过无痕,无丝毫情绪波动,看来他知道我是谁。
旻均上仙:“乙太宫琐事,烦劳兆和兄给个方便。”
男人直入主题,他眉眼细长,眼距略宽,似是心胸开阔,无欲无求。长得并不英俊,甚至称不上清秀,但气质却很有特色,叫人只看一眼就能印在脑子里。
站在精致小达人兆和身边就和个臭要饭的差不多,实际上,他也的确是来“要饭”的。
自称阿芜的女人咱们见过,这就是绿了红鸾星君的那位小娇妻。当初劝我洗手作羹汤,伺候夫君,别总想着和男人争抢,争也争不过,徒留笑话。
没想到这位女德班高材生,她老公刚一进去,立马转投怀抱,一脚踹开没有利用价值的饭票。
要不怎么都说知法才能犯法呢,正是了解男人想听什么,才能写出女德来,正是研究透了女德,才能反向用得如此融会贯通。
简单来说,红鸾找了女版的自己,阿芜是他的一面镜子,照见他的虚情假意、贪婪、利己,还有绝情,当他这个血包不够用了的时候,人家自然要踹开他。
“你们为何一道来找帝君?可是好事将近?”兆和明知故问,阿芜一下红了脸,羞得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多亏了师兄,才有了阿芜的好日子过。”
“师兄,你再帮帮阿芜吧。”她有些着急,也许已经吃了许多闭门羹,手抚上男人手臂,指尖拽住一片衣角。
被人如此需要和崇拜,兆和十分受用,柔声道:“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如何帮你?”
“师兄?”我忍不住张口。
之前鸿岭喊他一句师兄,给他嫌弃得够呛,阿芜又不是广陵君的弟子,缘何她这句师兄你这么受用?你还说你不是好色成性?该不会人家红鸾没进去之前,你就和嫂夫人眉来眼去吧?
天宫重视师承,胜于血脉至亲,显然她这样叫是不妥的,兆和也没资格替广陵君乱认弟子。兆和默许她,说明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以前我只是觉得他花心,喜欢漂亮小姑娘,现在还多加一个杂食,连人‘妻都在食谱上。执法上仙如此好女色,难不成是性压抑导致的?
面对恶毒女配当众的质问,阿芜攥紧手中的袖角,快被我逼出眼泪来了,却不肯在称呼上示弱:“天光一阁之内,兆和师兄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正直无私,照拂孤弱,阿芜不认别人,只认师兄……”
“不过是一个称呼,阿芜不是你想的那样,神君又何必上纲上线?”兆和微微侧身,将人护在身后。
明白了,啥也别说了,就鉴婊达人只能鉴我呗。
也不怪他,谁让我总是茶着茶着就自曝一下子,装都装不圆满,和人家这种贯彻始终的压根没法比。
而且我身份也尴尬,兆和前不久娶了万灵主的爱徒桃夭仙子,要管她也是人家正牌夫人管,像我这种玩暧昧的莺莺燕燕,哪里有她在兆和心中的份量重?
兆和当着这么多人面偏袒她,一句话将我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不是话的内容有多大杀伤力,而是男人为她撑腰的态度,寒了我这个小贱人的心。
见我偃旗息鼓,闷声不响,阿芜作为胜者,对我赶尽杀绝,反倒显得她小气,破坏她长久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便说起了正事。
原来阿芜是来求帝君帮她和红鸾解除婚姻关系的。
怎么说呢,神仙结婚离婚都不用领证,和则来,不和则散,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但是吧,红鸾原先是妖奴,名叫红星,土了吧唧的,所以发达后他篡改过出身。
广陵君座下没有星君的空缺,便从月老那里为红鸾讨来了一个,红星也就变成了之后大家熟知的红鸾。
而阿芜又是侍女出身,她为了能得到当时红鸾的信任,与红鸾明面上是缔结婚约,其实是签了主仆契约!
婚姻解除可以各自欢喜,但主仆关系可没有仆人单方面解除的道理。
更要命的是,红鸾如果哪天狗带了,这个“红鸾星君”的职位是要还给月老的!那新的红鸾星君仍然会是阿芜的主人,这岂不是让她永世为奴吗?
以红鸾的恶毒,显然是蓄意为之,就是想把她往死里坑,即便死了也要拉她陪葬。
旻均上仙是那种闲云野鹤,方外之人,原不想管这种狗血官司,但无奈何阿芜要嫁的那位仙君是他的弟子——涟瞿仙君。
从她的讲述中,不难听出,这是一位真正的老实人。
旻均上仙精力有限,时常需要人帮忙处理杂务,涟瞿仙君正是老黄牛中最卖力的那个,这次他求到旻均上仙面前来了。
老君虽是乙太宫的话事人,却不理俗事,那也只有旻均上仙这位大弟子可以出来撑门面,替底下小弟发声。
而为什么阿芜说兆和帮了她呢?因为兆和还真的帮过她。
当初红鸾出事,自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人就进去了。他没狗急跳墙,估计是误以为广陵君卸磨杀驴。反倒让兆和铲除异己的进程格外顺利。
事后兆和大笔一挥,以阿芜“暗中提供线索,帮助收集罪证”为由,将她干干净净地从事件里摘出去。
原本是要按从犯一并发落的,但执法上仙出面作证,说这是迷途知返,忍辱负重,潜伏在敌人深处的卧底,那谁还敢有异议?
这样一来,阿芜才全身而退,不但没有受罚,还成了事件的受害者。
月下谈心时,她曾撸起袖子给兆和看,露出莲藕般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青紫瘢痕,“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扳倒他?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从师兄的身旁离开,回到狼窝,那就像回到地狱,要不是为了师兄,阿芜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躺在那样的畜生身旁。”
以上是我脑补的,但阿芜检举红鸾的时候提到家暴,常常在她隐秘处留下伤痕等话是真的。
红鸾是妖奴出身,本性残暴,留有妖类原始的动物性,这符合人们的想象。至于红鸾是不是真的打过她,那咱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墙倒众人推,真相并不重要。
至于她是不是在兆和面前撸起的只是袖子,那也只有天知地知,还有当事人最清楚了。只能说,我认识的兆和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师兄?”可能是我的眼神过于意味深长,兆和竟有些不自在地拂开阿芜攀附他的那只细嫩小手。
兆和听他们说完,说:“此事不妥,既然你们是来找帝君的,那还是请帝君定夺吧。”
意思是若帝君发了法旨,他们遵从,但让他私下帮忙,却是不可能。
“师兄?为何?你……你要看着阿芜无法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永世为奴吗?”阿芜眼中噙满了泪花,我见犹怜,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此生唯一的希望,“师兄……当时阿芜也是出了力的,虽还是师兄运筹帷幄,亦是红鸾他多行不义自食恶果,但阿芜一个弱女子已是拼尽全力,还望师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成全阿芜……”
“并非我不愿帮你,实在能力有限。”兆和忽然间对女人的眼泪无动于衷,她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招想必不好使了,但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得柔弱地抹泪,怕再逼迫他,惹人生厌。
“兆和,”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旻均上仙也不免开口:“涟瞿你见过,为人木讷,勤勤恳恳,做事从不提自己的功劳,一味闷头傻干,吃了不少亏,也没少被欺负,可他心性如此,我多次提点他也未改变分毫。”
“这样一个孩子,竟向我开了口,我就想成全他这片心意。嘴笨之人,来到我面前,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只懂得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样老掉牙的话,如何不让我怜惜。足见,此女于他而言,犹胜性命,他的心意,虽笨拙,亦有重量。”
“帝君那边,我们既已来了,自然要去拜见请旨,但帝君的法旨往往言简意赅,能省则省……”
前面先不说,但他说到这里时,众人都在心里默默点头。我更是深有感触,要是帝君不这么糊弄事,当初送来的是小狐主被剥去的五成神力,那白玉真早就实现无痛渡劫了,哪会像现在这般揪心?
“……具体事宜还是要有人去办,兆和兄不必亲力亲为,指派一位擅长文书契约的神官相助,便已是功德无量。”
对方退而求其次,兆和当然不会说爱莫能助这种下人脸面的话,但谁都看得出,就连旻均上仙替小情侣说话,都未能打动这位执法上仙分毫。
既然不能说恩,那便说债,旻均上仙见兆和油盐不进,话锋一转,说起了初畔的死:“说起来,还是这位云筱神君将我们初畔借调去天光一阁的。”
我拱拱手:“正是。”
“旻均。”兆和忽然出声,表情肃然道:“此事就不要牵扯旁人了吧。”
看来旻均上仙是想拉我下水,兆和刚刚是想把我摘出去。我们都知道初畔是在乙太宫被霸凌,他们还抹除了初畔的记忆,说是记忆,其实那就是人格,他们把她重新变回到一张白纸,但他们却用过来人的眼睛看她,种种偏见和恶意,加诸在她身上,讥讽她,用她的屈从来作乐,我若不带她走,她在乙太宫能更好吗?
但他们必然不会认这些没凭证的话,事实便是我以“天机令”将人借来天光一阁,还回去的却只有尸首。
旻均上仙看出我的抗拒,说:“小仙才提起,神君便一口认下,可见是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之人,即便小仙要秋后算账,想必神君也无惧,是也不是?”
我对他笑笑,静待下文。
他也笑笑,这才算彼此真正认识了。
他继续说:
“初畔虽是花草精,却颇有炼丹凝香的天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战神命神君出使南海是看重神君,难道乙太宫不懂这个道理吗?我们自然也是要培养人才,才会遣她随使团出行。”
“可神君年轻,面对风浪的经验尚浅,顾前难顾后,顾大难顾小,有些事你可以知,但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便是害了她。老君仁慈,我亦于心不忍,故此只是抹掉了她的记忆,保她性命。”
“神君每每来乙太宫,从不来见我,想必是心有芥蒂,有意避开,今日相见,正好能将此事说清,旻均并非那铁石心肠,草菅人命之辈,万般无奈,才行了此举……所幸神君良善,初畔遇你,亦是遇到命中贵人,只是逝者已矣,神君也莫要自责太深。”
倾诉一番,竟是与我解开误会,冰释前嫌?
余光瞥见兆和眉头蹙起,十分不耐烦。
我心下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不敢直接同兆和提初畔,才变相说与我,想敲山震虎。原因很简单,他只要一提初畔的死,兆和就会马上提婚宴的刺杀,那今天讨论的重点就彻底偏移了。
不但办不成离婚事宜,还又添了新的乱子,双方各执一词,还可能因此撕破脸,属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旻均上仙自然会算这笔账。
“……如若阿芜不能解开契约,终生为奴为婢,受人欺凌羞辱,命如草芥,阿芜和死去的初畔妹妹,又有何不同?云筱神君,你愿意帮帮我吗?不止是我,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许多和初畔妹妹一样身不由己的人,我也只是她们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可怜人,你帮了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旻均上仙适时道:“昨日因,今日果,业障难除,心魔难消,神君何不弥补当日无法救助她的遗憾?”
“上仙的话实在戳到了阿芜心房……”阿芜手捂胸口,黯然说:“我与神君并非同类,她一身本领,可我却只能依附他人,神君应是顶瞧不起我的吧?”
说着,凄然一笑:“不怕得罪神君,红鸾便是当时能救我出火坑的人,唯一的人,我只有紧紧抓住他,哪怕让我丢掉尊严,我也只能抓住他,我想要活下去,过好日子。”
“如若我有神君这般美貌,我未必没有其他选择!”她的话掷地有声,柔中带刚。
“如若我有神君这般运气,说不准,我比神君还要威风八面……可我没有,我只能接受现实,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可现在有人尊重我,真心待我,我想要洗心革面,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生活……”
“神君,你能帮我吗?就像你当初帮初畔那样,帮帮我,给我一点怜悯,我求求你……兆和师兄……我求求你们……”
不等我表态,兆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