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没有将波特的猜测放在心上，说实在的，要她相信斯内普——刚完过十二岁生日的一年级学生——有能力造成这场规模不小的集体魔力暴动事故，还不如相信真的有鬼魂在作祟。

她整日都拖着一具空壳去上课，打不起半点儿精神，也不愿意跟任何人交谈，糊里糊涂记下的笔记就连自己也看不明白。佩妮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有人在上面跳踢踏舞一样，耳边也总是嗡嗡作响，后来发现是波特一直在她的耳边念叨斯内普的可疑之处，让佩妮感觉糟透了。

“总算逮住你了，鼻涕精！”

佩妮的背脊抖了一下，从臂弯里抬起沉重的脑袋。餐厅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寥寥几人闻声投来视线。黑色的人影在佩妮面前扭打成一团，她眯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波特、斯内普和小天狼星。

“这下子人赃并获了！你刚才在伊万斯桌上放了什么？”

“滚开！”斯内普拼尽全力想要摆脱两人一左一右的钳制，反应激烈得有些反常，一串不堪入耳的粗话迅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小小的短颈玻璃瓶就静静地摆放在佩妮没动几口的餐盘旁边，里头装着一种极浅的青色液体。

佩妮刚拿起来端详，就听见波特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不要碰，伊万斯！”

佩妮皱了皱眉，拔掉瓶口木塞嗅了嗅。

尽管空气中残留着一股烤香肠的气息，但她还是识别出了瓶子里浓郁的嚏根草味道。

“这是……缓和剂？”佩妮抬头，不确定地问。

“什么？”

波特露出一副傻傻的表情，斯内普趁机将袖袍从他的爪子扯出，拍平褶皱，咬牙切齿道：“你们真该去圣芒戈看看脑子，不学无术的蠢货。”

“我记得缓和剂是蓝色药剂，”小天狼星慢条斯理地说：“而且退一步说，你为什么要给伊万斯送缓和剂？”

“难道你在关心她？还是说你在那瓶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斯内普像是受到莫大羞辱似的嚷起来：“我关心她？我关心她？”

“……这和你们两个有什么关系？”他大喘了一口气，“一群精力过剩的白痴！如果我是你，我宁愿去死，而不是天天在这招摇过市、多管闲事……”

“大家的魔力失控是你干的吧！”

波特一把揪住了斯内普的袍领，四周哗然。

“你在说什么蠢话！”斯内普瞪着波特，脸憋得通红。

“你是不是想害伊万斯？”

“阿尔德顿的魔力失控和他有关？”几个拉文克劳的低年级学生开始交头接耳。

“我记得缓和剂调配是五年级的内容，就算纯度不高也应当是浅蓝啊，怎么会泛青？”

“斯莱特林会给格兰芬多送礼物？我敢拿我的O.W.Ls成绩打赌，那里头一定下了诅咒。”

越来越多人围聚过来，眼神和议论从四面八方投射到斯内普身上，窃窃私语就像蚂蚁一样钻进他的耳道和嘴巴。斯内普咒骂和辩驳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他成了众矢之的。

“我只是……”

斯内普的神色变得慌乱，一伸手，从长袍里抽出了魔杖。

霎时间，小天狼星和波特的杖尖对准了他。

佩妮只觉得心烦意乱。为什么波特和小天狼星不相信她的判断？为什么斯内普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又为什么她非得像动物园里的狒狒一样被众人围观？

佩妮忍无可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住手，你们三个傻瓜！”

她抄起桌上那只玻璃瓶，仰头将药剂倒进嘴里。

“等等——”

波特冲上前攥住佩妮的胳膊，力道之大就连自己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打歪了。

透明的瓶身里，液体只剩下晃荡的一点。

波特像只猎犬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佩妮：“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异样？体内的魔力有没有乱窜？”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佩妮睁开浅褐色的眼睛，逐一扫过人群，鞋跟摩擦地板的沙沙声连成一片，围观的孩子们推搡着向后退，脸上都写满了惊惧、质疑和忐忑。他们害怕佩妮会突然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或释放出一些恐怖的力量。就像医疗翼里那些魔力暴动的学生一样。

“不好喝。”

佩妮简短地说，收拾餐盘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别再跟着我了，波特。”

佩妮抱着书，走在前往图书馆的楼梯上，波特紧张地跟在后头，同行的还有小天狼星。

“你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吗？不难受？恶心？”

“麦格教授之前说过你生着病，魔力一直有问题，如果暴走了该怎么办？”

“你们两个观察我一下午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佩妮转身，心平气和地说，“现在我要去给妈妈写信，请你们不要再跟过来了，不过，我很感激你们的关心。”

波特被佩妮的轻声细语吓了一激灵，不适应地缩了缩脖子，目送她走远了。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相信鼻涕精呢？”

小天狼星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伊万斯看上去好极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波特难得露出有点挫败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

.

佩妮也不明白，为什么斯内普要送她缓和剂。他们不是朋友，除了打听莉莉的事，佩妮想不出任何理由让斯内普主动向她示好。

但他应该清楚，现在没人能够靠近医疗翼，更不要说知晓莉莉的现状了。

佩妮拿着一封刚晾干的信，在西塔楼附近徘徊。

多亏了那瓶药，让她得以顺利平静地将信写完。开学以来，都是莉莉在向伊万斯夫人汇报两人的学院生活，而现在莉莉被隔离在医疗翼，佩妮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伊万斯夫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妈妈担心，还是怕受到她的责备，怪她没有照顾好莉莉。

“哟，是佩妮啊！”

爽朗的笑声打断佩妮的思索，一个满脸蓬乱胡须的巨人从塔楼后头转出来，筒靴和裤腿上全是泥土，抬手招呼道。

佩妮略带僵硬地微笑：“……嗨，海格。”

“好久不见！”海格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前段日子一直是莉莉来猫头鹰棚屋寄信，好久没见到你啦！”

自从邓布利多告诉佩妮，当年可能是海格害死了桃金娘后，佩妮就一直避免与他见面，她畏惧着海格，同时也因自己不能完全信任他而感到歉疚。

佩妮斟酌着说：“莉莉她现在……”

“我知道，”海格说，“可怜的莉莉，她看上去难受极了。那么小的姑娘，就要忍受魔力暴动的痛苦，噢！”

佩妮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住了。

“你能带我进医疗翼吗？”

海格连连摆手：“这可不行，现在那儿太危险了，不过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保证！邓布利多教授已经在找解毒的办法了……”

“……解毒？”

海格猛地捂住嘴巴。

“我是说，”他看上去紧张极了，用宽厚的手掌使劲搓了搓脑袋，四处张望。“我是说，啊！最近学校的猫头鹰不知怎的，总是在夜里嘶叫打斗。”

“现在棚屋里四处都是掉落的羽毛，乱糟糟的，信我帮你拿去寄好了。”

海格一把夺过佩妮手中的信，任佩妮怎么诱导和央求，他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佩妮在草坡上踌躇了半刻钟，最终在去图书馆偷翻禁书和询问他人之间，选择了更加快捷的那条路。

“能使麻瓜出身者魔力暴动，”奥雷留斯捋着长长的胡子，“我并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毒咒。”

“比起毒咒，这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毒药。我年轻时获得过一株非常罕见的无名植物，有着刺激服用者神经，促使魔力迸发的功效，和你说的症状非常相似。”

“当时我的几次制药实验都失败了，当我想去采集更多原料时，它位于阿尔巴尼亚的产地因为雷电天气全部焚毁。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这种植物。”

佩妮清晰地感觉到身上属于缓和剂的效果在一点一点流失，太阳穴隐隐作痛，她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从来都不是个平庸的一年级学生，他在魔药上有着连死对头都不得不承认的卓越天赋。他之所以一反常态，在众目睽睽下送给佩妮一瓶看似可疑的缓和剂，是因为在霍格沃茨所有学生中，只有斯内普知道她是彻头彻尾的麻瓜。

而麻瓜，是不可能魔力暴动的。

佩妮的耳朵再次嗡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