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即使是夫妻之间,是不是最好也还是保留一点善意的隐瞒……
看着那幅画,范闲只觉得瞬间冒出了一脑门冷汗。
如此心虚,大概是因为,这个箱子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就连洛九都不知道。
曾经列扬及鉴查院的数位丹青高手在军中私售洛九画像,被洛将军严令禁止,可是北齐一行中又在小范大人的暗中支持下死灰复燃。所有新画都只此一份,全部保管在范闲手中。洛九和列扬等人在史家镇分道后,便让他们潜伏在庆国各处,没再回过京都,画像就此绝版。范闲对这些画珍视无比,亲自打了画轴装裱收藏,一直带在身边。
直到今日尝到了苦果。
“婉儿,那什么,不是看起来那样……我其实……”能言善辩的小范大人看着眼前这幅堪称禁画的作品,紧张到语无伦次。
那么多正常的画,婉儿偏偏打开了这幅。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赶紧主动解开另一幅画卷,结果打开了那幅青阳湖畔洛九打横抱着他凌空飞渡的画,青山墨色中,两人白衣胜雪、浑身湿透,唯有自己的唇色和双手间绑缚的绳带是红的……
范闲:“……”毁灭吧.jpg
“婉儿,你听我解释……”他嘴里这么说着,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有气无力地放下了画轴,感觉今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良久,头顶上方传来妻子忍俊不禁的噗嗤一笑:“那你倒是解释啊。”
小范大人猛地抬头,正撞进林婉儿含着俏皮笑意的双眸,这一刻他知道,她完完全全信任他。他忍不住一把环住了妻子:“婉儿,你真好。”
林婉儿温柔地理了理丈夫的发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们在北齐的事,你从来没和我讲过。我知道是因为洛九,你怕我伤心。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他了,他肯为你做这么多,我相信,他不会不顾你的意愿,那样……对二哥。”
“我们如今成了家,夫妻一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即便我现在做不到爱屋及乌,也不会让你在我面前假装他不存在……那样太为难你。”
“那部口诀,你不提我也知道是他的好意。我很感谢他,请你替我转达我的谢意。”
在此之前,范闲在妻子面前从来没有提过洛九,也从不让他们有任何相见的机会。甚至那部口诀,他也假托是偶然所得。毕竟隔着至亲仇恨,他不想勉强婉儿,也不想委屈洛九。
“给我讲讲这些画背后的故事吧。”
“好。”
苍山山麓,凉亭一角,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紧紧挨在一起,絮絮低语。讲的是他与他的故事,度的是他与她的蜜月。
这一日,小范大人心情激荡,洋洋洒洒给好友写了封长信:“九哥,我和婉儿讲了咱们在北齐的事,婉儿说口诀的事她很感谢你的好意……没想到,那些画反而成了一个好的契机……”
洛九的信只回了简洁的三个字:“什么画?”
范闲:“……”
——爱情令人失智,果然不假!
另一边,洛九在收到好友的信之后,一直在想找个什么机会能出门一次。
他想见一次五竹。
近些日子安稳待在庆庙中,洛九确实是在潜心修行。即使反复喝下摧毁内息的汤药,他还是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终于在好友大婚的那天夜里,隐隐感觉摸到了那个门槛。
但是却不得其门而入。在武道之路上,洛九喜欢教学相长,比如教导徒弟,比如训练范闲,比如在这种时候求助于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大宗师。
谁知,他还没找到机会出门,就在庆庙小院里见到了来找他的五竹。
还是在浴室中。
红衣将军刚合上浴室门转过身,就看到温泉中破水而出的黑衣人,差点把手中的衣带当成鞭子甩过去。
而五竹一眼就看出了洛九的进步:“你离宗师,只差一步了,很好。”
“但是这一步始终找不到路,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往前走。”没有问五竹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甚至没有寒暄,洛九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
“还差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只有你自己知道。”五竹声音冷酷地回答,但洛九知道他已经尽了全力帮忙。看起来,前方的路只有靠自己慢慢寻找。
“我把范闲的安全,交给你了。尽快成为大宗师,必要的时候,为保护他,可以杀了我。”
“什么意思?”洛九一惊。
“我在江南失去了记忆,极有可能杀人如麻。”五竹的回应依旧淡漠,看不出情绪。可是洛九觉得,他不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人。他把费介的调查、范闲在信中的推测、他俩对庆帝行踪的猜想一五一十告诉了五竹。
“我如今出去一次极难,没法贴身保护安之,就怕若他真遇险时,等我赶到已经晚了。”洛九并不太介意被关在庆庙失去自由,他在哪里都可以自得其乐,但是如果因此错过救援好友的时机……他想到这里,狠狠攥住了拳。
五竹也并没有把全部责任压在洛九身上。“你不在时,范若若会保护范闲。”
洛九目瞪口呆:“范、范若若?”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保护范闲?
“对,她把范闲看得重,有天赋,手也稳,我教了她用枪。”五竹黑布下的眼睛“看”向了洛九,“你有空时,带她多练习。不要告诉范闲。”
他甚至无需确认,就断言洛九会用枪。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这样的担子……会不会太重了些?”洛九犹豫着说。他从未想过,让小辈们涉险,只要自己还活着,不管若若还是思辙,燕子还是霸霸,只要平安长大便好,“既然我会,何不直接交给我?”
“她很愿意。”五竹无机质的声音响起,却好像也带着感情,“你不行,枪只会拖累你的速度。”
最终,洛九也只好接受了这个安排。他告诉自己,要快一点成为宗师,再快一点。
“我们打一场吧?不是切磋,要实战。”洛九直视着五竹,提出了挑战。
“可以。现在。”
“院子里有人监视。”
“无妨,去水下。”
不大的温泉池子里,两个男人跳入其中,活动空间更小。因为伸展不开,他们都没用武器,只用拳脚,生死肉搏。
有如困兽笼斗。
水面上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剧烈翻涌的波浪。等波澜终于停歇,五竹已经不见了踪影,池壁完好无损,水却晕染了赤色。
洛九上半身趴伏在浴池边沿,腿浸没在水里,忍耐着剧痛喘息不止,几乎没有力气爬起来。过了很久,他才勉强睁开了眼,耳朵还在嗡鸣,回荡着五竹最后留下的那句:“明日继续。”
因为一切发生在水面之下,浴室外甚至听不到什么动静,五竹又来去无踪,坐在院墙屋脊上的燕小乙只能看到,红衣将军泡澡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每次出来状态都很奇怪。他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妄下结论随意汇报,便先派人去医馆问了问,去书坊买了几本书查了查。
几周后,三年一度的赏菊大会在悬空庙如期举行,庆帝派人秘密接出了洛九,带他一同前往。
“知道为什么让你一起来吗?”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月余未见的红衣将军,提问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玩味。
“臣不知。”洛九垂首而立,老实回答。
庆帝于是看了一眼侯公公,示意他来说。
可怜的侯公公憋红了一张脸,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燕公子汇报说、说小范大人成婚,陛下又许久不来庆庙,洛将军似是、似是、欲求不满。”
洛九:!!!
他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在庆帝的哈哈大笑中,冒起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