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不能模拟形成类人生物，此为定律。

于是当程昭行看见那些黑影蠕动形成人形的东西，他知道，有别的存在帮它，而在这里，嫌疑最大的是市主。

所以说，这个市主选择背叛调查局，选择了另一个存在。

为什么？

黑雾许诺了什么？

市主并非爱慕权利，对人类心怀恶意的污染物。

难不成黑雾说会让已经被寄生破坏的鬼商重归世间，这是它的一贯伎俩，好像它才是那个救世主，多可笑——

给予毁灭者高高在上地允诺新生。

又或者，市主没有办法了，这几百年来，它对它的鬼商、它的境域已生执念，远远不是所谓十二年的调查局外编污染物身份所能抵的。

那些鬼商，是市主的念，是市主的妄。

程昭行想起市主引自己下场的那颗镜石，想起二人离别时市主的一声叹气，一切早已注定，市主是故意引他们来的。

程昭行扫视周遭那些歪歪扭扭人形黑影，它们没有再选择攻击，然而空间中灵能波动越来越大，直至产生了嗡鸣之感。

程昭行先前小心揽至怀中的镜石开始散发出热度，隐隐微光自石头里面冒出，仿佛有什么要突出封印，重现于世。

周遭属于鬼市的破旧腐败已经开始渐渐扭曲，欲要变作另一种环境。

无边无际的昏黄降临上空，笼罩了鬼市。

黄地破裂，恶风喧嚣，无云天空，天雷将降，黑压压的山丘同扭曲的鬼市混在一起，越来越清晰。

宛若天灾一样熟悉的景象倒映在程昭行褐色的眼眸里。

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程昭行的身上，他额头的温度节节升高，大脑几近浆糊，他的灵能只能让他控风，诡异的大力和速度来自祝福，此刻不能让他于高烧下痊愈。

他用尽全力，才在这种模糊的状态下呈现出自己的推测，

接下来，黑雾会让镜石当年所记录的景象重现，以窥探其内的内容。

那他呢，他要怎么阻止？

程昭行看向手中的长枪，这长枪虽用料极好，但也并非天材地宝所打造的，此刻已承受不住空气中沉沉的压力，木柄末端已经开始破裂，灵纹也已开始暗淡。

他肿胀干涩的双眼轻轻眨了一眨，看上去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武器会开裂。

下一瞬，在已经破裂的木柄末端，一张粉嫩的纸人轻飘飘地飘落下来，淡粉落到龟裂的大地的一瞬，两个人影突兀显现。

“幸好鬼市上次的保险阀门是我和阿芒来负责，这不就用上了吗。”带着点痞子气的声音传了过进程昭行模糊的大脑里，程昭行已经不清醒的意识一瞬间本能地闪过一句话。

外编污染物需要有人在它身上设下限制，以来抵抗它动乱时的危害，这个限制叫做保险阀门。

“市主看上去已经完全忘了，损伤对污染物的智商影响这么大吗。”白禾和萧晗的身影彻底取代了那张粉粉嫩嫩的纸人。

他们本来还在赌场内搞些小动作，但没过多久，赌场内的黑影全部跑了出来，规则随之失效，萧晗因灵能而过强的直觉当即作响，他立即联络未进入的队员带着昏迷的人走。

进入的队员带着昏迷的人迅速离开，在回联时却无法再联络上，他们迅速抉择出临时队长，并转移昏迷人员，组织其他人对此区域进行封锁。

未接到消息的萧晗一瞬间明白自己的区域被隔离，他知道自己的队员会组织封锁，而玄阿诺和百澜生这两个他的直系虽不参与这次任务，但也在外界进行休假，因此对外界并不是太过担心。

萧晗知道在被隔离的区域，白禾的灵能会过分好用，立即让白禾动用阀门。

于是他们出现于此，出现在宛若天灾的这里。

程昭行歪头看见他们，看见萧晗拔剑出鞘。

丝丝缕缕的灵能因他拔剑而跃动，拂过程昭行面前时宛若清风，让他模糊不清的意识清醒一瞬。

萧晗的灵能很特别，特别到他小时没有人知道他的灵能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而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灵能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特殊类灵能【剑意】。

它没有具体的使用方法，而它却又无处不在，无论是日常生活亦或者战时拔剑，它存在，尽管缥缈无踪。

萧晗闭眼，感受着四周灵能，他听见四周的灵能接连撞壁，无法逃离这一隅角落，他听见灵能同他抱怨天地的压迫感，他听见四周的风愤怒哀伤，积蓄力量，他听见遥远处的鬼商害怕瑟缩，寻找依靠。

他知道，万物有灵，灵生世存。

他询问灵能，哪里的隔离力量弱小。

灵能会回答他，一如风爱程昭行。

萧晗得到答案，看向东南，他没有犹豫，执剑而去，银白的剑穗如流云飘逸，雪白剑刃凌厉初显。

剑刃毫无疑问地破开隔离，萧晗并没有收手，而是剑身一转，磅礴灵能瞬间荡开扭曲在一起的幻象。

昏黄的无云天空和天雷缓缓隐去，龟裂的大地如幻象一般将降散去。

而地上的尘埃在同一时间席卷浮现，市主的身影片刻后同样出现于此。

是它隔绝的这里。

市主叹了口气，未言一语，投入了最大的那团黑雾。

天地一瞬震荡，已经隐下去的幻象再一次席卷而来，不可阻挡，不可消灭。

萧晗扫过地上四处都是的纸人和四处窜来窜去白禾，握剑抬腿将要冲向市主消失之地。

下一瞬，他所感受到的，一直在积攒的风终于爆发，狂风席卷，于一瞬间将萧晗吹离这里，吹离幻象的区域。

天雷终于降下。

轰轰隆隆，密密麻麻。

萧晗双唇一瞬间紧紧抿起，双眸微不可见地放大，随后瞬间收敛，仍然是处惊不变的姿态，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而地上的纸人也早就随之一扫而净，被同样吹离的白禾在地上稳住身形，眼色微沉，手指几番动作，想要强闯。

一只戴着银戒的手拦住她，白禾直直看向萧晗，面色深沉，双拳紧握，却不发一言。

萧晗看向内里，那片看上去已经重归破旧腐败之地，轰轰隆隆的雷声似乎仍在耳边，他转头看向白禾，“守在这里。”

他随即从领口内勾起挂在脖子上的另一个银戒，神色未变，只是看着，片刻后小心放回衣内，摁住耳边的机器尝试同外界的队员联络，并在成功后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

白禾看着那个和萧晗手指上同款的银戒，脸色几经变化，终于发狠一般扭过头，如萧晗所言一般守在这里。

——

程昭行收回看向外界的目光，他任凭无边的雷声将自己笼罩，如一叶扁舟放任于掀起巨浪的大海。

天雷避开了他，或者说，这终究只是模拟出来的。

四周昏黄，地面龟裂，不见丝毫绿意。

程昭行口袋内的薄荷开始挣扎，挣扎着想要出来。

程昭行大脑反应缓慢，没有阻止它的意识产生。

于是薄荷终于冒出头，它看向地面，看见龟裂大地上凌乱的营养剂空瓶，看见黑影化作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好像十分熟悉他们一样，他们叫它，“安宁，小安宁……你名安宁，和小程姓。”

他们叫程昭行，“程哥，小程，昭……”

程昭行模糊的意识因为那一个字眼如遭雷劈，他几乎是下意识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喃喃，“不，我不是……我是程阳。”

薄荷……或者说程安宁，它抓住这一瞬间，爬出小盆，爬出口袋，密密麻麻的细根灵活地奔跑，最后牢牢粘在手腕上。

清冽的气味发散，程昭行本能运用灵能进行抵抗，试图吹散。

程安宁对此可有经验了，清冽的薄荷香活了一般左扭右扭，最后以死伤惨重的代价，让百分之一的气味飘进程昭行的鼻腔。

程昭行模糊的意识重归几分清明，他抓住这机会，凑近黑影，一枪而上。

黑影亲切地叫他名字，程昭行不予理会，一击毙命。

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哪怕意识模糊，也能凭本能消灭一切，但这需要他凭理智发出第一声信号。

第一声信号已发。

人形生物仍然演绎着镜石里所记录的一切，分毫不差。

“小安宁都已经能被乘法表了啊，真厉害！不愧是我程哥亲手种下的崽！”

“第65天，哥，污染物又变强了，已经有A级的实力了，总计147只。”

“第176波，小程，你觉得这到底哪儿来这么多污染物。”

“程！救我一命！啊啊啊啊啊！这只长得好丑！”

无数声音，传进程昭行的耳内，已经有些失真。

程昭行内心的声音唤着他，潜意识让他因高温酸软的四肢一次又一次摆动，他要尽快解决一切，他要遮掩后面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的动作再一次变快。

“哥，假如是你，你会怎么解决电车难题呢？”

“为什么问？”

“哎呀你回答就是了，你别和我说没考虑过，我去年听见你和白禾还有萧晗因为这个吵架了。”

“一边是我该做的事，一边我想做的事，该怎么选呢，哥。”

程昭行再次听到这句话，他内心冒出不妙的预感，几乎是立刻更改目标，针对相应的黑影以长□□去。

黑影彼此之间开始有默契地进行配合式进攻，不再胡乱一气。

程昭行的长枪无法再坚持那么久，在一次防御中“咔”的一声，粉碎为末。

而黑影的利刺，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血痕。

一点点，却让场面一瞬间安静，不断演绎的黑影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黑影的目光放在了那一丝血痕之上，程昭行的目光滑过手上伤痕。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程安宁身躯开始颤动，像是在憋忍。

很香，比人类的血肉还香。

会变强的，如果吃下。

苍白皮肤下的一身血肉，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如同被呈上盘内的牛蛙。

一秒后，所有的黑影脱离了演绎，它们暴动着，攻击的动作异常凶猛。

程昭行的动作比暴动的黑影更快，他口袋内一颗火红的珠子冒出火光，随后那一丝血痕瞬间被火焰附着。

程昭行生生让火焰将那一丝血痕周遭烧焦，焦至炭黑，直至那一丝血味消散。

程安宁熟练地转移阵地，绿色的叶片附着在那处焦黑，火烧的疼痛感迅速消失。

程昭行接过程安宁绿色藤蔓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小刀，跟随身体，再次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