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吓人了，这些变异的红豆杉。”乔林低声道，语气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跟刚被剥皮的红豆杉长得一模一样。”

路上也无聊，乔林一个人絮叨。

“我听我妈说的，树皮能提取紫杉醇，以前那些人就一堆人一起来，小的直接剥，大点的就砍倒，刚剥了皮的红豆杉像流血了似的，过一段时间被剥皮的地方就变成黑色，过个几年树就死了。”

“国异局的人讲，异常事件容易出现在负面情感重的地方，你说，树也会有怨气吗？”

“恐怕有的吧。”傅辰掂量了一下手上特制的电棍，比普通的那种要重一些。其实这种情况用他的异能更方便，不过他对外登记的异能是念力，现在另一个身份被通缉，还是要瞒着点。

再向深处走，那些树干就更粗了，如果仔细看，有时明明没有风吹过来，那树的枝叶还在窸窸窣窣地移动。

“外围这些异常体没什么攻击性，再向里面走就要小心了，之前就是我发现的偷猎者尸体。”乔林提醒道。

“再往里走，你没事吗？”傅辰问。

乔林摇摇头，勉强地笑笑，“我常常在这片林子里走，从来没被攻击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被国异局收编，负责引导前来清理异常体的异能者们。

树木给予她特权，她却将会伤害它的人带进森林，不知它们会不会后悔？

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很沉重，呼吸间感觉有水珠穿过喉肺，湿黏地附在身上。

乔林拿着地图看了一下，给傅辰指了一个红圈，“前面这块就是我们的人失联的地方。”

傅辰点头，将带有异常能量的浊气吐出去，人类在这种气息重呆太久，估计会精神失常的。

走得越深，越觉得四周的目光越来越多，有许多无形的眼睛，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不过这目光更像是一种审视，像一场轻描淡写的注目。

“那里……有人！”乔林低声道。

傅辰也注意到，一颗有一人合抱粗的树上，枝条上吊了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之所以说“东西”，是因为它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形貌，血淋淋的，红色的液体顺着肉的肌理躺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汪小湖。

至于乔林为什么能一下子就认出是个人，还如此镇定，估计是早已见识过了。

走近了瞧，发现这人其实还穿着衣服，只是被血染红了，远看根本和没了皮的血肉分辨不清。

“这衣服……是国异局的队员。”乔林面上不变，声音却发颤，她咬着唇，竟然用手去摸上了那鲜红的树干，傅辰注意到她的手也很粗糙。

上面传来枝叶摩擦的声音，接着“砰”的一下，那个尸体就从高处坠了下来，鲜血四溅，还在地上弹了一下。

乔林在附近做了个记号，“我们得快点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活着的人。”

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红豆杉林开始向傅辰攻击，树干会突然移动挡在他们面前，枝条会猛地横扫过来向着他的脖颈而去，红艳艳的果实会落在地上，碎了后散发致命的毒雾。

避开这些对傅辰不算难事，但在傅辰身边的乔林就遭了殃，虽然那些树木并没有攻击她的意思，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非常狼狈。

“这种情况了，你还不攻击它们吗？”

乔林摇头，“条件允许的话，我不想那么做。”

乔林继续带路，前方逐渐出现一些特别强大的个体，傅辰处理它们也废了一点力气。飞舞的枝条遮天蔽日，羽毛状的叶片比刀刃更加锋利，发了疯似的攻击傅辰。

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傅辰的听力能听见人类粗重的喘息。

“那边。”他提醒乔林一声，自己飞速向那边奔去，袭向他的枝叶，皆是距离他一米就不能寸进了。

脚下泥土中钻出树木的根系，试图抓住傅辰的脚，傅辰轻灵地跳过，不需使用异能就能躲开。

他脚下生风，看见一行极为狼狈的人，人数不多。他们各各衣服破烂，身上挂彩，有人甚至缺了条胳膊，被全方位包围来的红豆杉弄得灰头土脸。

他们脸上都是绝望，却都拼着一股气将枝条打退，四处寻觅一线生机。

傅辰从天而降，控制枝条们后退，相互打成死结，一时半会儿分不开。一时间叶片乱飞，断裂的枝条落了一地，但还是有许多不要命地涌过来。

傅辰敏锐地发现有一个方向的攻击更加薄弱。

是陷阱吗？

他一向是不惧怕这些小聪明的，对被他救下的人一摆手，“走，这边。”

那些人看傅辰如天降神兵，又穿着国异局的制服，瞬间安心下来，跟着傅辰一起跑向那边，期间乔林也找了过来，跟在他们后面，在一群异能者中，速度居然也不落下风。

有傅辰开路，加上这队人本来就是精英，他们走的很顺利，几乎像是普通散步那样轻易地冲出了大量红豆杉的包围圈。

他们来到一处地势比较陡的地方，这边树木不算密集，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你是外省来的支援吗？好强啊！”有人激动道。

傅辰在前面专心爬山，淡淡回道：“对。”

这几个人有力气说话了，劫后余生，都安静不下来。

“这次有救了。”

“太烦人了这片林子，要是让我们用炮……”

“这是千年百年的红豆杉林，你懂不懂！”有人打断。

“红豆杉，能跟人比吗！你想想小冯，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气氛一时火药味儿极重，这时乔林发话：“吵什么吵，上面下命令，你听着就行了，人家好不容易救你们出来，不知道好好节省体力吗？！”

她又补充道：“都是日美市的人，不知道这片林子多珍贵吗？让你保你就保，以前人造的孽，我们必须要弥补上！”

这几个人都认识乔林，嘟囔几句“疯子护林员”、“那个固执娘们”，随即不再言语了。

他们一直在往上爬，前面终于平坦下来，结果前面又是成片的异常体红豆杉林。

“草，没完没了了！”有人骂道。

“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了。”傅辰望向远处，一颗高耸的乔木鹤立鸡群，树冠庞大，鲜红的果实仿佛上等的的酒杯，饱满透亮，像是有血酒将要满溢出来似的。它的全部树干都是血色，树干上有深红色的竖状纹路，仿佛被剥皮后的伤痕。

“四五千年的红豆杉。”乔林走到傅辰旁边，语气哀伤，“有一个人花了四五天时间，把它的树皮剥下来，换了几百块钱。”*

“你怎么知道的？”傅辰问。

“我知道，我知道的。”乔林喃喃自语，随后突然激动道：“我能看到！它们在哭泣，它们在哀嚎，它们在痛苦……那不是幻觉！”

傅辰若有所思，也许是异界能量的侵入，使乔林能够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但是负面情绪重的普通人很容易被异界能量影响，恐怕她早已精神不正常了，没变成异常体已经是万幸。

“那我现在要去解决它了。”傅辰状似随意地甩了甩自己的电棍，又用它指向被自己救下的几个人，“你们就在这里休整，不要过去拖我后腿。”

那几个人都很乖巧地呆在原地，乔林跟了上来。

“你知道的吧，它已经是完全的异常体了，生命形式和从前的植物已经不同了。”傅辰对乔林道。

“它本来就快死了，变成怪物，还能活得更久一点。”乔林低声嘟囔。

就算是感染母体，其攻击在傅辰面前也显得不值一提。

枝条无法靠近傅辰，都聚拢在他的附近，看着张牙舞爪，其实伤不到他分毫。

乔林紧跟在傅辰身边。

走近了这颗红豆杉，它有多人合抱那么粗，如果没被剥过皮，应该还要更大一些。

树干在流血，还仿佛停留在当年的痛苦中。傅辰作为异种，其实能感受到它的怨念。

“要杀掉它了吗？”乔林问。

“它被困住了，是让它解脱。”傅辰的手摸上树干，鲜红的汁液从他的指缝中穿过。

血液逐渐干涸，鲜红的颜色褪去，树干逐渐变为黑色，生机勃勃的绿叶老去，红豆坠落，然后腐烂。

笔直的树干微微佝偻，像一个步入耄耋之年的老者。

千年的积累，顷刻间如大厦倾覆，化为生命原始的状态。

乔林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与树木联系在一起的痛苦和愤恨，仿佛都在此刻化为了迷茫。她跌坐在地上，捧起一簇还未腐烂的红色果实，眼前逐渐模糊了。

傅辰闭了闭眼，转头离开。

他不顾暴露自己，将那棵树的生命结构由异常体转为了正常的植物尸体，现在非常虚弱。

改变生命的形态，需要代价。

活了这么多年，在异界挣扎求生许久的傅辰，也感受到了那颗红豆杉的痛苦与孤寂。

它快死了，但它遇见了一个感性的小姑娘，会对着它的伤痕抹眼泪的孩子、愿意守护它的孩子。

对求生的渴望，与异界能量结合在一起，扭曲了它的形态。但即使是变成了嗜血的怪物，它也不愿意伤害乔林。

乔林也不愿意伤害变成异常体的它。

傅辰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只是想到自己，一只异种，未来身份暴露，是否会被接纳呢？

是否会被那个人接受呢？

他看着红豆杉的结局，摇头，他更强，会有更好的方法。

异常体的感染母体被解决，其他子异常体对国异局来说就好办了。

那几个队员也安全的回去，后来又返回来将队员的尸体带走。

那颗千年红豆杉感染母体被发现还保留着植物的形态，尸体中不含有异界能量，震惊了日美市国异局甚至上面，最终一部分被带去京城研究，一部分留在了Y省唯一的那个异常生物研究所。听说在乔林的坚持下，她也一起随着这颗树的残骸去了研究所。

无论是哪种生物，最终的归宿都是尘土。

傅辰解决了一项重要问题，被这边分局留下来吃了庆功宴，都是日美市的特色美食，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之后去了日美国异局安排的房间休整。

手机上周寻星的消息又弹出来，问他日美市的伙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