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府前,数十名殿前司,将东方羽灵所乘的车舆紧紧包围。车舆驭座上的韩茂,正欲控马离开,但围攻之人源源不断,虽并非精准狠辣的致命攻击,却也难缠得很。
殷思稳住马匹翻身而下,长臂一舒,双手稳稳探向巫辰腰间,仍想不合时宜得将她抱下马。巫辰眉头一皱,故意忽略过他的动作。
殷思将手缩回稍稍一滞,而后轻轻扶她落地。
未及反应时,巫辰已将她的短刀递到殷思右手上,“嗯?”
巫辰淡淡道:“拿稳。”
殷思照巫辰的话,尽力去握稳刀柄。她则是快速将刀鞘抽出,道:“护好自己。”
既然今日过来,并非是要杀人,对巫辰来说还是不拿利刃得好。又见多数殿前司的状态,并非是以命相拼,仅有刀鞘防御足够。
巫辰只想速战速决,才要回身去抢了马车出来,又被人拉住,本以为他是有什么要事忘了交代。
殷思眯眼一笑,仍是不紧不慢道:“谢谢阿颜~”
“......”
“公子!少夫人!快来帮帮......”,远处的韩茂无力呼喊,一手紧紧攥住车辕,用力拖拽,剑影闪烁间,将逼近的殿前司一一逼退,护得马车周全。
他不舍松手,巫辰才好离开,途径东方府前光景,倒也别致,有巨梅一树,其上红梅灼灼,绚丽非常。
顾不得再多看,巫辰身形如电,旋身冲向马车,避开围上来的护卫。侧身扭转时,手持刀鞘去击落他们上手的刀剑,再以不会致命的飞刺去将人逼退。
注意力原本只集中于抢下马车,不料那远处射来的飞箭,退避躲闪间,擦着衣袂呼啸而过。未明情形,场面愈渐混乱,仅有两人去拖住数十名持刀剑的护卫,稍有不敌。
巫辰快速去寻暗箭的来源,目光将好顺着凌厉风痕,目睹其中一箭紧贴车舆帷帘掠过。
车厢内探出素手扶帘,巫辰无比清楚,若车内的人此时暴露在外,定然性命难保。她于无奈之下取出飞刺,甩手将其扔向车帘旁的车身,厉声道:“别出来!”
飞刺脆声扎在木质车身,阻止了动作却也将正扶帘的人吓得不轻,那人的手也快速缩回。巫辰紧盯车舆周边的状况,正好与扯开帘角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对上,竟是许久再未见过的仙宁。
上次见仙宁,她亦是如此畏惧巫辰。
尴尬对视时,误了侧身半分的时机去躲避飞箭。
见巫辰慌神,韩茂于混乱中忙去喊她,却来不及相护,“少夫人小心!”
远处抛来的长弓勾住飞箭。
巫辰借机抓向那柄弓,认出是殷思的降骨弓。在府上数月都未曾见他将此弓取出过一次,现竟随身将其带离,看来逃离献都,已无转圜。
旁人来犯的同时,巫辰顺手去取已落地的箭,快速寻出来源,将远处用箭的人纷纷击伤。
因乱窜的刀箭,车前马陡然惊觉,双耳竖起,四蹄不安地刨动着地面,鬃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车身亦随之晃动起来。
“韩茂,去御马。”
“是!”,韩茂绕回车舆旁,也学着巫辰去捡满地散落的飞刺。
许久,巫辰才意识到今日在场的殿前司与此前御前的相貌,对不上。联想起殷思曾提起过的,鲜少出现的‘夜司’,这群人用武身法也不似寻常官家的招式,出手狠辣的同时却也在处处躲闪。与御前正式执勤的护卫相比,他们看起来很怕死。
既然怕死,那便好办多了。
巫辰正想寻出一人开刀放放血,才盯紧了其中正靠近马车的护卫向他攻去,却被突然出现的殿前司右卫云迁程打回。与他交手对巫辰来说并无所谓,只会稍有延缓离开的速度,她只忧心殷思能否无恙。
目光不由得朝他的方向去看,他也不用巫辰的刀去挡,只是空手防,许是左手换用短刀很难顺手。
云迁程脱身后直奔殷思所在,长剑一挥,寒光闪烁,带起一阵凛冽剑气。
殷思却不慌不忙,脚步腾挪,于剑影中穿梭自如,侧目时刻意放缓动作,对云迁程道:“抱歉了云右卫,昨夜从你手中抢了东西,莫要记恨。”
云迁程道:“朝中混战在即,陛下以此婚约有意保你一命,你非但不领此情,更来抗旨,不知好歹。”
殷思道:“此情,我领不起。”
云迁程冷笑,“那你便带好无关之人,永远滚出献都,别再回来。只是惠国公尚留于献都城内,你与颖王偏要带东方羽灵离开,也将处处掣肘,无济于事。”,说着剑路一变,换作诡异莫测的剑招,直刺殷思要害。
殷思不退反进,迎着剑尖而上,正想扣住剑身,却于侧目时瞥见巫辰正飞身而来,狡黠之意骤起。
“殷思,躲开!”
殷思转身之际,剑刃划过侧脸,白皙皮肤上,一道血痕缓缓浮现,血珠滚落。
云迁程再次猛地发力,趁势欺身而上,一个回旋踢想将人击倒,却又被殷思精准躲避。云迁程眉头紧皱,忍不住咬牙道,“真能装。”,而后立足不稳,身形一晃,却因殷思故意放慢了动作,仍顺利擒住他的衣领。
殷思笑道:“云右卫,小心后面。”
云迁程不明所以,才想道出今日来前真正目的,“陛下有命,护好颖......”
巫辰将一切尽收眼底,殷思的脸向来仅有她敢伤。怒意横生时脚下力度自然变大,直踢云迁程左侧脖颈,似猛槌击木,云迁程闷哼一声,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倒。
碍事的人一倒,她也刚好落进殷思怀里,站稳便去瞧他伤了的脸。血线自脸颊蜿蜒而下,更像红梅初绽于雪岭,有些心疼,但更气她极喜爱的东西被毁,松开殷思后又朝地上的云迁程而去。
“巫辰,那边。”,殷思轻捏她的手,后却又指向车舆处,正是难敌多人的韩茂。
巫辰将降骨弓还至他的手上,而后甩手就是极速而去的飞刺,正击那几个护卫手腕处,刀剑脱落便再无威胁。尽快回头又来看他,抬首摸向玉颜上横亘着的血痕,轻声问道:“疼吗。”
他眸光微垂,似有雾气氤氲,轻抿唇后,带着不甘或是委屈,“好疼的。”
巫辰看着眼前凄美的人,竟真有些动容,忧心道:“那怎么办,会留疤吗。”
“殷思!”,云迁程被这样摆了一道,愤恨不已,撑向地面的手肘虽不住颤抖,仍挣扎起身,“在女人面前......你装什么装......”
此时插嘴说话,只引得巫辰才想起还有个人躺在一旁,她拽起云迁程往门前梅树前一踹,巨响起时,在场的全数护卫皆被惊住。
花枝颤抖,红瓣纷扬如泪,簌簌飘落,除几乎摔晕在树前的云迁程外,徒添了些美感。
“是殷......殷公子?”,因方才云迁程一句喊声,在场人才后知后觉正打的人是谁,攻势渐弱下来,一被吓得发愣的护卫,还未反应过眼前的形势,手中长刀便被夺去。
巫辰携了长刀,行至梅树前,换手后将刀直直插在靠近云迁程脖颈位置的树干上,树梢上的红坛本就摇摇欲坠,因这一刀更是直接碎在树上。
本是用于祈福健康平安的红梅酒,倾盆洒落,深红色的梅子酒,半数洒在正于树下的巫辰身上,瞬间衣衫尽湿。
她今日本就穿成红色,此时更似浴血。
红雨尽落,巫辰再出现于众人眼前,一头乌发已被“鲜血”浸透,丝丝缕缕滴落而下,与夺命鬼魅别无二致,倒与此前她在献都的传闻相契合。
她单手持刀,任由长刀拖于身后,在沙石间擦出刺耳声响。
“谁敢再碰我的人半分。”
她特意将原本威胁怒目的神情,换作笑颜,沉下嗓音,声响并不大,“我杀了你们。”
这一笑,森冷之气砭人肌骨,本就无名无誉行于暗夜的一群人,最怕死于非命。见状皆悚然止步,面色瞬间煞白如纸,双目圆睁,满是惊惶。
更有人悄声嘟囔,“是那个罗刹女......叫巫辰的......”
“少夫人!”,韩茂猛然跪倒在地扯住巫辰衣角哭喊,“看在他们是殿前司,还曾为陛下拼过命的份儿上!”
“您给他们个痛快吧!”
“......”,可在场人想逃,也不知哪有台阶去下。
巫辰抹去迷入眼的红梅酒,低头便瞧见拽着自己的韩茂正不断向她使眼色,会意后又是一踢将韩茂踹到车舆旁。韩茂翻身上了驭座,握紧缰绳御马向前,扔出才捡的飞刺,趁时激推被吓得发蒙的一群人。
骏马嘶鸣奔腾间,劲风拂衣袂,殷思催快马靠近,伸出左臂搂上巫辰腰肢,瞬息便将她稳稳抱至身前,而后一声呼哨,人马疾驰而去,只留下飞扬尘土。
“别追了......”
一名侍从靠近树下的云迁程,颇有些震惊,“云右卫您还活着!”,而后道,“我们来前,也未有人说过要玩儿命啊......”
云迁程力已将竭,“怯如鸡鹜......咳......你们,也配做殿前司?”
......
*
“殿前司‘夜司’吗,就这么点水平?”
殷思道:“嗯,国库不济,哪还有余下的银钱精力去培养人。处于暗处鲜少出现的‘夜司’,应大多出身于民间,未经官家处培训。”
巫辰不以为然,稍一回身去看他,“可我看,你倒是挺有钱的。国库亏空着,世家高门倒是另有来财的路子。”
“烽火连营,田荒路断更难收上赋税,边境兵戈又起,国库余银应是大多去换了军粮,路运途上更亏损大半。大苍早于‘荔平案’时,便失了张氏的皇商之路,献都外的其他郡县更有私商远富于官的情形,此前的皇室祭品走私或是人口买卖案,皆因民商盛于国财而致。”,殷思未有回避,而是直指大苍如今疲敝的国情。
“前几年,闲在家中时,受了几位姨娘的启发,早早于各处置办了私商,才不至于乱世时缺了银钱。为官的世家从商,已是受了默认的形势走向,只是不宜明说。”
“哦。”
殷思从身后稍稍贴近她未干的乌发,继续道:“倒也奇怪,近几月宣州与燕庭的商市,亏损严重,不知进了什么商贾入市,竟乱了多年未曾变过的经济局势。”
“哦......”
殷思又开始委屈起来,“阿颜,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方才还很在意我来着,现下又不愿与我说话了。”,而后放缓马上行速,低头闻上她身上淡淡酒气,“这红梅酒,好香。”
巫辰双眸似睁非睁,眉间倦意袭来,似有迷离昏沉缠身,“溯理,我好晕......想睡......”,无力靠进他怀里,侧头回身时鼻尖刚好蹭在他耳垂边,软得不行,很想咬。
他的呼吸难控得沉重,“嗯......做什么,正在马上呢,别乱咬。”
“想咬......不然,要睡着了。”
“......不远处就是驿馆,忍一忍,阿颜先别睡。”
巫辰道:“溯理,让我咬。”
“......”
他只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以防她突然不知倒向哪处坠了马。身形紧贴再加巫辰浑身的酒香,他仿若被灼,忙垂双眸,长睫轻颤,如玉面庞浮起淡淡赧意,“那......那你轻些咬。”
“好不好......”
她忆起殷思反复地故意捉弄,才凑近他耳畔,启唇轻轻咬啮,“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