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别墅里,做了一天实验腰酸背痛的舒小文脱下鞋,把外套挂上了玄关旁的衣架,往客厅走了一趟,没发现什么人影,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塑封紫菜饭团,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十分钟后,她剥开包装啃起了饭团里的奥尔良鸡肉和生菜,把写满实验数据和操作说明的记录本放在了电脑边,又开始输入数据到分析软件里做方差检验、线性回归。
忙了将近半个小时,手上的饭团也见了底,她关闭电脑显示器,走出了房间,看着茶几上还未分完的月饼和悬在落地窗前那轮即将圆成珍珠的明月,拿出手机自然地打起了给越川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嘟嘟嘟。”
舒小文不信邪,又按下了通讯录里俞简的手机号,还是一样没人接,连平常总是被搞笑表情包爆满的聊天群都没人冒泡,和偌大的别墅一样冷冷清清。
“喂?老虞!”总算有一个接电话了,舒小文有些安下心来,“组长和俞简去哪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呢。”
“小文,我正在市局查有关岩阳公馆投资方的过往案件卷宗,他们俩不是去公馆找冰窖了吗?”虞柯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侧听,两只旋风无影手分别翻动着左右两边的文卷。
“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岩阳公馆的地板都快被挖穿了吧?”舒小文用迷你小玩具逗弄着和自己一样没什么精气神的兰柏,不知怎地,眼皮直跳。
“可能没有这么顺利吧,但是他们俩办事一向靠谱,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虞柯那边的电话里传来几声市局同事吆喝的杂音,舒小文随口应了句行就挂断了。
这时碰巧贺星洲传来了回音:我正忙着抓些零散的药贩子呢,发生什么了?
舒小文不好再打扰,只能已读不回,以免消息铃声突发打乱了抓捕思路和行动计划。
“兰柏……”舒小文靠躺在兰柏毛茸茸的身体上,“我们现在像不像村里的留守儿童?”
兰柏知会地嗷呜一声,用爪子梳理起舒小文的短发,近段时间它的灵智开发程度有显著提高,越来越能领会人类的沟通语言,还可以听懂一些俗语、歇后语,根据不同语境给出不同反馈,大概离开口说话不远了。
“我终于明白网上那句爆火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舒小文往兰柏身上亲热地钻了两回,“我不要很多钱,我要很多爱!”
突然兰柏从舒小文身下起来,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愣愣地望向她,嘴里冒出了几串口齿不清的呼噜声。
“怎么了?连你也不打算理我吗?”舒小文刚要伸手去抱,却被兰柏躲得远远的,依旧是听不懂的呼噜,连一向摇得高高的尾巴都耷拉下来。
已经不是普通打闹的程度了,舒小文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披上外套就要出门,却被兰柏咬住了裤脚。
“你也要一起去吗?”舒小文抱起兰柏,拿上驾照,到别墅私人车库里取出一辆警用车,向岩阳公馆奔驰而去。
公馆的两扇大门虚掩着,被舒小文一飞腿踢开,四足刚着地的兰柏直奔于华康的私人展厅,叼起了倒在地上早已人事不省的木雕匠工。
舒小文探了下工匠的鼻息,松出口气,还好,还活着。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大开的倒置莉莉丝木雕柜中被人恶意放了一座被雕得有血有肉的圣母像石雕,想要将它搬离却压根搬不动。
看似没有多重的石雕如泰山压顶,堵在通向地下密室的唯一通道口,恰到好处地撑满了整个木柜空间。
“居然还有我搬不动的东西?”舒小文抱住圣母像的底座,使出全力却仍未能撼动石雕分毫,“妈的,这狗石雕是用金属锇做的吗?”
“不是锇做的,是用妖力锻的。”
舒小文的身后飘来一个浑厚的男声,还未转头就被一掌恶灵妖力击翻在地。
面前的男人脚踩一双带铆钉的牛皮马丁靴,两条长腿包在黑色牛仔裤里,被晒得黑紫的皮肤将突出的颧骨鼻梁衬得凌厉有型,一条从额角到下颚的长疤令他看起来更加穷凶极恶。
舒小文往地上吐出口血,重新站起来:“……你不是于华康?”
“别把我和那个废物相提并论。”男人不说废话,提起手掌,一把利刃仿佛被无形之力托举,凌空悬浮。
他的手向前一推,银刀便在澎湃涌动的妖系术法支撑下,宛如破晓之光,撕裂空气向她凛冽刺来。
舒小文贴地滚动两圈,试图躲开攻击,可那把刀却如同长了眼睛,追踪着眼前的猎物不放。
舒小文眼疾手快地搬起周边混乱倾倒的木雕柜向刀刃穿梭而来的方向砸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雕柜在锋利的刀刃下应声而裂,木屑霎时间纷飞,柜体被一劈为二,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雕刻纹理。
“你到底是谁!”舒小文往飞刀上打出两枪,可子弹对它毫无作用,反倒把刃部打磨得更加坚劲。
男人似乎认定了要在今晚把她置于死地,转眼间又亮出了三把悍然长刀,驱动着从左胸口心脏处迸发出来的无穷妖力,驭使光流裹挟着大马士革钢波纹刀,笔直地刺向躲避不及的舒小文。
就在她以为要葬身于此时,面前忽闪过一团黑影,零点几秒内白光爆裂地从挡在她身前的兰柏身上炸出来,暂时性垄作一个微型防御堡垒。
妖力几近散尽的兰柏被相撞的两股强大气流弯成了弓形,一只无形的手将它和承重梁柱、遮蔽瓦片卷上高空,又残暴地抛掷下来,把它摔得意识全无,苟延残喘。
舒小文趴在地上吐血不止,全身被滚动的气流摩擦出血伤,体内所有的器官都在奇怪地发痒,只有她自己清楚,过于凶猛的妖力已经震得她器官倒悬错位。
“你……你究竟是谁……”舒小文撑着躯体站起来,挡到兰柏前面,“越川和俞简是不是被你关在里面!”
男人仿佛是觉得陪眼前这个死到临头还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说话很有意思,转动手里千斤重的雕龙刀把着说:“算算时间,按俞简现在的身体状态,在零下二十度环境里待上接近一个小时,他应该快死了。”
舒小文听得怒发于心,手指摸向暗藏在口袋里的进攻型手雷,面色不改地继续拖延时间:“你怎么这么了解他的状况?你认识他?”
男人听得笑起来,脸上那道凶悍的长疤也跟着狰狞地抖动:“何止认识……我们关系很亲密,亲密到我都见过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样子,不知道越川有没有见过呢?”
“操.你.妈的SB!”气疯了的舒小文快速拔出手雷的保险销,手指紧握拉环用力一拽,把手雷往男人所在方向扔去,同一秒抱紧兰柏脸朝地扑倒卧平。
轰隆一声巨响,引信点燃后的手雷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火花,白光与浓烈的烟雾袭卷至横梁上的钢化玻璃板,碎裂的玻璃化作千万片旋转的刀刃与钢针倾泻而下,扎入水泥地面反弹后又冲回半空。
灰烬、硝烟、木片和血珠熔铸成滚滚洪流,将本就不算结实的私人展厅地基和围墙炸得支离破碎,群山环绕的岩阳公馆上空火流冲天,映红了半边夜。
“你这偷袭可不算成功。”逐渐散去的迷雾中,男人举着刀从残墟里走出来,除了手背炸出了几滴血,几乎毫发无损。
舒小文抬头之前,皱眉偷觑了一眼腕上的表,咬紧牙关:“……你他妈的可真难杀。”
男人将刀翻转几度,挥去表面粘上的鲜血和秽土,向着舒小文步步逼近:“我不会让俞简死,你如果不来的话倒是不用给越川陪葬,只可惜你太不懂得惜命。”
高度紧张状态下的舒小文没空仔细想话中隐含的意义,长刀被男人两只粗大的手臂高举到空中,在穿过展厅破墟的月映下,淬满寒光,下一秒就要落至舒小文身上,将她自中间劈成两半。
突然她腕上的手表亮起了一点红灯,舒小文抱住兰柏快速地滚出展厅,后背被碎石块硌得鲜血直流,嘴里大声喊着:“贺星洲快上啊!我顶不住了!!”
轩然落下的出鞘利刃劈进了水泥,还未卡牢就带着石粒被连根拔起,男人刚抬头就被直面而来的飞速RPG炮弹冲撞到绝境,忙引出妖力试图抵抗,却勉强敌过冲击波,落得两败俱伤。
贺星洲扛着从联盟武装打报告申请来的军用火箭炮,穿过战墟跑到舒小文身边:“你没事吧?”
“再不来我和兰柏就要交代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脑.残手里了!”舒小文甩开贺星洲要来扶的手,抹掉脸上的血污,看见了排成一路纵队,车顶亮红灯的部队军车正向公馆大门驶来,心里顿时底气满满。
“爹的!给我轰死他——”
她夺过贺星洲手上发号施令的对讲机,像个英勇无畏的铁血娘子军,拔高的声调尖得能同时震破十几只高脚杯,吓得贺星洲为避免如流星般的炮火误伤,只能把她连抓带拖地拉到安全地带。
收到首领号令的军队将炮口瞄准公馆展厅,统一发射一批又一批的高杀伤型弹药,足足打击十五分钟,几乎将整座公馆炸成破败不堪的历史遗迹。
满身带血的男人刚开始还能抵挡几分,唤出满级妖力逆转炮弹方向,将坐在坦克机车上的士兵炸伤了小半,后面就因短时间内妖力透支而很难相抗,脚踏几座破碎的雕像跃上了公馆顶楼,最后在月色下翻滚两圈,隐入雪青山间。
“能连续不间断释放术法,又能大规模杀伤仇敌,突破了已有摄魂、附体、蚀心三层境界,这么强的妖……应该不只是A级吧?”贺星洲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头皮发麻,要是自己再晚来一刻,看到的舒小文可能是被大卸八块的状态了。
“这根本不是我们已有认知中的妖,更像是获得了某种能力的人类,就像之前的案子里遇到的陈慧淑一样……”舒小文冷静下来才觉得全身像被容嬷嬷用针扎过一般痛得要死。
军事打击随着男人的逃脱而停止,舒小文顾不得身上所负重伤,和贺星洲一起跑回战火纷飞的私人展厅。
圣母雕像果然如男人所说,在经历了无情枪林弹雨的洗礼后,依然耸立不倒地守在通道口,分明的轮廓闪着妖类特有的荧荧奇光。
“还有手雷吗?要防御型的。”舒小文接过贺星洲手上仅有的五个手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拔开保险销和拉环,扔在石雕周围,与贺星洲一起背对着爆炸波跳出了战壕,摔在满是飞土与余污的地上。
炸弹构建起的死亡矩阵爆发出层次迭生的波浪,火光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形态嬗变,开出一朵朝天绽放的日珥,继而坍塌缩化成熔金色的流体蛛网。
在钢珠与混凝土碎屑铸成的风暴中,耳蜗里灌满液态金属般粘稠的嗡鸣,石雕碎裂,圣母的七窍中流出的幽蓝妖火如逆向生长的藤蔓,舔舐过岩阳公馆的每一寸恶土,将所有埋藏在地底下尘封已久的罪恶灼烧得千疮百孔,焦土十里。
公馆外的所有人都立在原地,千百束目光集中于手雷连环爆炸结束后产生翻腾黑烟的源头,内心默然祈祷上苍能慈悲开示,让两个在天寒地冻、堪比北极的地下室困了近三个小时的人能够活着出来。
无论什么牛魔鬼神,妖魔鬼怪,能显灵的都显显灵吧。舒小文坐在军用坦克的后座,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攥捏成了塑料饼,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暴露在秋夜寒凉的空气里,剜心地疼。
已经过去快十五分钟,炸弹残留的余火仍在大面积蔓延,烧得公馆里的不菲木头噼啪作响,视线终点仍然没有出现脑海里期盼千万遍的身影,黑烟没有尽头地游浮着,像是要将出口彻底吞噬。
舒小文扔掉塑料瓶,翻身下车要冲进火海里,却被贺星洲死命拦住。
“你疯了吗舒小文!这里面是火!不是闹着玩的!”贺星洲把失去理智的舒小文摁在车侧身上,“消防车已经在来的路上,马上就能到了!”
“那我们难道就站在这里看着,什么都不做吗!”舒小文两眼发红地大叫出声,嗓子被撕扯得变哑变涩,“就这样看着他们俩死在里面!”
其他士兵与军官都不敢噤声,周遭沉默得只听见野火焚烧的声音,像是提前在为两条逝去的鲜活生命默哀。
黑枯焦木受压发出的吱吱嘎嘎声音从公馆内部断断续续传来,鞋底与地面敲击的沉重击响一下又一下缓慢地由远及近,一刹那间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
缭绕的烟雾浓密无缝,秋风吹过,拂出一道隐约的洞隙,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上抱着一个垂落得快要凋零的人形,正穿透翻飞的砾土和余烬从万丈深渊中缓步走出来。
越川像是从血瀑布里走了一遭,旧伤未愈的身上满是被灼烈妖火和犀利弹片添上的新伤,怀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