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齐是等奶娘给孩子喂完奶,才抱着孩子乘车出宫,去找平江王对质的。
和上次一样,他到达王府的时候,又被告知平江王外出处理事情去了。
他承认,平江王确实很忙。
一年三百多天,平江王闲下来的日子少之又少,几乎每天都奔走在为国操劳的路上。
他解决不好的那些朝政大事,也都是平江王在帮他收拾烂摊子。
偶尔他也会想,他这舅舅干嘛不自己当皇帝,偏要辅佐他这个差劲的外甥?
平江王这么多来对他的极致疼爱和无私奉献,他无可否认,也真正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个舅舅。
可是……雁迟归那么无辜,他怎能不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舒齐抱着孩子来到平江王的书房,凭着记忆,准确地从一层书架上取下那幅可以作为“证据”的画像。
随后便将画像完全展开,平铺在桌案上。
他抱着孩子静坐案前,呆呆望着画中的“雁迟归”,等待平江王回府。
这次等的时间有点长。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平江王才从外边赶回来。
对方跨进书房时,衣袍上携带了一身尘气,明显是刚从外头策马奔腾归来。
舒齐心情复杂,终是抱着孩子站起身来迎接。
平江王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快速擦了擦脸和手,便丢开帕子朝舒齐走了过去。
首先便注意到舒齐怀中的婴儿,平江王疑问:“哪儿来的孩子?”
虽说他平日里忙了些,很少关注后宫之事,倒也不至于连舒齐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相反,太后已写信向他告状多次,说舒齐不听话,不肯宠幸后宫美人,到现在连个小皇子都没有。
他觉着舒齐尚还年少,龙嗣一事倒是不急。他最忧心的,是舒齐至今没有一个帝王的自觉,到现在都还不想好好学着治理国事,对他这个舅舅过度依赖。尽管他愿意被舒齐依赖,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会老朽,无法将舒齐永远捧在人上人的位置。未来的路,到底是要靠舒齐自己走的。
舒齐并不知,在这短短瞬息之间,平江王已为他思虑了那么多。
只缓声答了一句:“这孩子是您的。”
平江王:“……”
额角突突直跳,平江王一副被鱼刺卡住喉咙的样子,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你说什么?”
平江王像看一个傻子似的打量舒齐。
不顾对方鄙夷的眼神,舒齐敛眉正色道:“您自己做过的事,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
平江王无语,他做什么了?!
见平江王想不起来,舒齐便抬手指了指自己提前在桌案上铺好的那幅画像。
平江王看着那幅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异样,竟罕见地朝他动怒:“谁准许你乱翻我的东西!”
舒齐只当对方恼羞成怒,心中便愈发笃信,强迫雁迟归的那个人就是平江王!
他愤然指责道:“从前我只知道您薄待雁侍卫,却从未想过,您对他怀有那般险恶的心思……”
话声颤抖着停顿了一下,舒齐变得痛心疾首,“您以权势压迫他,强要了他的身子。他畏惧您,怀了孩子也不敢声张,一个人跑到宫外,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孤零零地把孩子生了下来……我却还误解他,以为他瞒着我与人私奔了,害他白白受了一场罪。”
平江王听得满头黑线,嘴角也抽了又抽:“……这些话,是他跟你讲的?”
没等舒齐回答,平江王便紧接道:“你何不让他来我面前说?本王非得拿刀劈开他的衣衫裤子好好看看,他究竟从哪儿生出一个孩子来!”
“……”
舒齐被吼得一愣,随即又反吼回去:“您不准这么说话!做了就要认!耍流氓玩无赖,此等卑劣作态,不是您该有的!”
平江王气笑了:“本王顶天立地几十载,何时敢做不敢认了?!我看你是色迷心窍,受了雁迟归的蛊惑和挑拨,来帮他气我的?这么荒诞的事你也信?!我看你是一点脑子也没有了!你去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三岁小孩儿问问,他都能肯定地告诉你,孩子是女人生的,不是男人!”
舒齐不服输,一把拽起桌案上的画卷,死咬着问:“那舅舅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您私藏雁迟归的画像,算什么意思!”
见那画像被舒齐捏皱了,平江王倏然怒红双眼,伸手拧住舒齐的脖子,威吓道:“松手。”
舒齐被掐得几近窒息,赶忙松开手里的画卷。
平江王小心地接住画像,拿到桌上放好,又并起五指,认真抚平画卷上的褶皱。动作谨慎得,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舒齐紧紧皱起眉头。一时不敢再吵。
平江王亦不再回头看他,只弓着背站在桌前,一点一点地卷起画像,妥善收好。
“画中人不是雁迟归。以后你不可再随意进出我的书房。”
将画像锁入柜中后,平江王如是说道。
舒齐不甘心地问:“不是雁迟归,那是谁呢?”
平江王肃然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再胡闹下去,舅舅可要翻脸了。”
舒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喉颈,又提着胆子再确认了一下:“您真的没碰过雁迟归吗?”
“你……”
平江王高高扬起一只手想要打他,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但始终没打下去。
平江王放下手臂,背过身去,已不想再多看舒齐一眼。
只背对他说:“想来是我过分溺爱你了。”
“廖太傅在世时就曾劝我,让我不要把你养得太娇气、骄纵,应当把你扔进军营历练几年,磨磨你的心性和意志。但我不忍让你吃苦,就没听。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啊……若早些让你尝尝行军之苦,你又怎会像今日这般,不思国事,只图玩乐,甚至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跑来找自己的舅舅问罪?”
舒齐惭愧地低下头。
平江王继续道:“过段日子我会前往南境,短期内不会回来,也可能……就一直待在那儿养老了。往后朝中之事,你自己掂量着处置,舅舅不再管。”
舒齐猛抬起头,欲言又止。
南境近几年最是动荡,战事频发,根本不适合养老。
平江王这是对他寒了心,又舍不得彻底放弃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最终目的,也只是为了逼他勤勉、自立。
舒齐知道,平江王是不会不管他的,一旦他出什么事,平江王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会拼命奔回。
“对不起,舅舅。”
他红着眼,快要掉出眼泪。
平江王语重心长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回宫去吧。”
这是舒齐第一次被平江王下逐客令。
他抱着孩子灰溜溜地走出了王府。
……
待舒齐走后,平江王才又打开柜子,拿出那轴画卷,坐在案前凝注起来,口中也低低自语:
“楼兰意,十年了……你当真不在意雁迟归的死活吗?”
思及雁迟归,他不由得沉沉叹气,“你的儿子跟你一个德性,更甚于蓝啊!分明喜欢女子,却又要勾撩男人,脚踏两条船,怎能不翻?不晓得和哪个姑娘生了孩子,居然发癫栽赃到我头上,连齐儿也跟着疯……”
平江王深受刺激,久久陷在郁闷的情绪中。
而舒齐回到皇宫后,见到雁迟归的第一句话就是:
“应该不是舅舅。”
雁迟归:“……”
单是抬眸瞥了下对方那张沮丧而哀伤的脸,雁迟归就能猜到,舒齐去平江王府的这一趟,是被骂到狗血淋头了的。
他微忍笑意,道:“我有说是他么?”
舒齐:“……”
“那你为何不拦着朕?!”舒齐扣住他的一只手腕,难掩气愤,“你知道我这么冒犯地去找舅舅麻烦,多伤感情吗?!”
雁迟归冷漠道:“关我什么事?”
舒齐气得抿紧了唇,蓦然将他折腰扛在了肩上,大步朝浴池走去。
“你要做什么?!放我下去!”
雁迟归慌乱地挣扎,接连在舒齐背上打了几拳头。
舒齐有些摁不住,便挥手拍了下肩头上翘起的臀。
雁迟归如遭雷劈,瞬间便安静了。
只是全身都气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