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临一个人在会议室待了多久,闻霁就在门外独自守了多久。
秦临沉浸在爱与感动的余韵里,闻霁徘徊在名为秦临的思绪中。
直到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后,闻霁才迟疑着将手轻轻放在了门上。
不等他有所动作,会议室的门就先一步在他的面前打开。
秦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微微低头,注视着闻霁,身形依然高大,姿态仍旧潇洒。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终究有东西不一样了。
冬日昼短,秦临身后的会议室已是一片漆黑,唯有走廊昏暗的灯光颤颤巍巍地坚持着,照亮这一隅繁杂而安静的角落。
闻霁微微抬头,对上了秦临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他从未在秦临身上见过的、微微发红的眼眶。
他心中思潮迭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不早了,先去食堂吃饭?”
声音平和而温柔,好像不论秦临抛出什么,他都会照单全收。
秦临略有些讶异。
事实上,开门见到闻霁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没有掩饰这份情绪,任由其在面上流露。声音平淡而略带沙哑:
“好!”
闻霁自然注意到了这份惊讶,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回神,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
下午会议室的情景,明眼人都知道秦临和林朗这对甥舅之间怕是有些说不清的隐秘。
对于此,楚天和何律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可他——
不仅在离开时犹豫不决,后来更是一送走林朗一行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会议室,在门口一待就是近两个小时。
想起和楚天分开时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闻霁有些怔然。
自己,这是怎么了?
家务事最难说清,也少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以往的闻霁虽然从不吝啬于提供帮助,但也都会尽量避免参与进成员的家事。
这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于对方的尊重。
但是对于秦临,他却从未有过这样避嫌的想法,甚至——
甚至想冲动地不顾一切,把对方的所有都大包大揽……
想把他整个人都放在自己的羽翼下……
被这逾矩的想法吓到,闻霁猛然从沉思中惊醒,正对上了秦临探究的目光。
他慌忙别过头,眼神略有躲闪。
看着从刚才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闻霁终于回神,秦临没有注意那么多,率先迈出了通往食堂的步伐。
正是七八点的时间,夜色并不深沉,而是幽然暗蓝,神秘悠旷。
虽无星辰点缀,却另有一种深远明彻的意境。
江河的基地一片静谧,背后的致一楼已然暗了灯,唯有食堂和另一幢设计独特的建筑仍然明亮。
秦临有些好奇,目光在那栋“奇形怪状”的建筑上停留了一会儿。
闻霁注意到了秦临的视线,他指着那栋设计时尚的建筑,为秦临介绍道:“那儿是战队训练和住宿的地方。”
“江河其他建筑的风格都很统一,只有那栋不一样。”
“当初这样设计也是为了向巅峰致敬,连名字都叫做攀峰楼。”
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何玉他们应该正在楼里进行晚训,等吃完饭我们就该过去了。”
秦临了然,他点点头,对闻霁的安排表示接受。
两人一时有些无言。
J市的冬天总是不够寒冷,连风也显得温柔,让人平白想起心事。
静默片刻后,不等秦临开口,闻霁先出了声。
“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语气最开始有些迟疑,越往后却越坚定。
他依然不清楚自己对秦临那些莫名的想法究竟因何而生,但此时此刻,闻霁选择了放纵。
他想,这没关系。
既然做不到旁观,那就全情投入。
虽然不明白闻霁为何会选择在门口等待,但他一路以来仿若平常的态度无疑让秦临放松了些许。
也让他多少起了点儿倾诉的欲望。
故而此时对于闻霁的问题,秦临十分直白地给出了回应。
“我决定之前打电竞没有跟舅舅讲过,休学也是瞒着他自己办的。”
思索片刻,他还是跳过了那一段十分“丢脸”的争吵,简略地给出了答案。
“之前我们之间也有过一些误解,今天算是都说开了。”
“他很支持我……”
闻霁听出了秦临声音里的自责,他也猜出事实不会像秦临口中那么简单。
那一定是更久远更沉重的过去。
不过,秦临既然不准备说,他也不打算追问。
停顿片刻,闻霁开了口:“知道我当初怎么开始打电竞的吗?”
秦临坦诚地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江河一直以来对队员的信息保护都很完善,闻霁也没有在公开采访中谈及过入队经历。
对于巅峰粉丝来说,四年前的闻霁完全是横空出世的一颗炸弹,就像现在的秦临一样。
队长这么问,是要告诉自己吗?
想到这儿,秦临眼睛亮了亮,眼神带着几分好奇,投向了闻霁。
察觉到秦临精神起来,闻霁有些失笑。
他摇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闻霁的家境很是不错,又是独生子。他的父亲闻朔卯足了劲儿要他继承家业,所以从小接触的也都是这方面的教育。
按照闻朔的规划,十七岁的闻霁应该在国外读商学院。
可就在这时,他接触到了巅峰。
在前面的讲述里,闻霁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在巅峰出现后,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语调也难得带上了几分激动的情绪。
“我一直以为我对金融是喜欢的。”
“可直到遇上电竞,我才知道——”
“什么是热爱。”
秦临不知何时开了口,两个人的声音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闻霁先是对秦临的突然开口表现出了几分惊讶,接着了然地笑了笑。
他知道,秦临也是这样的。
秦临挑挑眉,眼神也带出了几分笑意。
回到正题,闻霁继续讲述。
“我决心要同父母讲清楚,也做好了斗争的准备。”
他现在还记得那天下午的场景,他站在书房里,对着父母,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对电竞的热爱倾诉。
闻霁准备了很多说辞,也预想了很多情况。
他甚至提前在江河附近买了一套房子。
可是闻霁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歇斯底里,全都没有发生。
闻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庄重,又带着几分鼓励:“放手去干吧!”
面对闻霁情不自禁的惊讶,母亲陈鹤微微一笑。
她温柔地抱了抱他:“你能找到热爱的事业,我们都很开心。”
“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讲到这儿,闻霁直视秦临的眼睛,神色认真,语气郑重:
“直到那时,我才真正地明白——家长永远不会因为孩子的让人费心而失望,只要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们就只会为我们骄傲。”
所以,不要自责。
秦临怔了怔,明白闻霁在安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想,自己实在是足够幸运。
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自己,注意着自己的每一分情绪。
秦临转头看向闻霁,笑容带上了轻快,语气也不自觉地拉长,夹杂着几分对熟人才会有的不讲道理:
“知、道、了,队长。”
闻霁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他听出了秦临语气中的熟稔。
秦临不愿意倾诉,没关系,那就由他先来。
总有一天,他们会越来越了解彼此,在赛场外成为和场上同样的知己。
而那一天,闻霁不会允许它太远。
致一楼和食堂的距离并不远,两个人俱是身高腿长,步子也大,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
这个点,食堂的人并不多。
秦临和闻霁都想尽快去看看晚训的情况,故而吃得都很快。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就用完了餐,马不停蹄地前往训练楼。
他们到训练室时,何玉和江星正在进行磨合训练。
角落里还有一个青年在听江河教练李培讲着些什么。
闻霁干脆在窗前站了脚,隔着玻璃开始给秦临介绍。
“江河战队成员的情况你应该大致清楚吧?”
秦临点点头,既然接下了任务,他自然对江河的情况进行过全面的了解。
江河上个赛季的夺冠阵容是闻霁、何玉、江星、杨洲、孟海五人。
其中,闻霁二十一岁,何玉二十岁,江星十八岁,都还算是当打之年。
但是孟海和杨洲就不同了。
杨洲当时已经二十三岁,孟海更是到了二十六岁这个对电竞选手来说称得上高龄的年纪。
故而在这个赛季初,拿到冠军的孟海就心满意足顺理成章地宣布退役。江河从青训营选拔出了一名新人凌宇来进行组队。
从赛季初期的比赛可以看出,江河对凌宇的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他和江河剩下四个人的搭配虽生疏,但也在及格线之上,看得出整体风格十分适配。而且随着赛程的推进,凌宇的技术也有着明显的进步。
这样下去,江河补足孟海退役带来的短脚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今年九月,杨洲旧伤复发,不得不宣布退役。
这种情况,江河已经无法再借由比赛训练新人。无奈之下,江河从替补队选出了两个人进行比赛,凌宇暂时回了青训。
事实证明,江河的举动是正确的。
这个赛季联赛结束时,江河的排名是第三。
这对于一个在同一赛季里经历过两度人员变换的战队来说,称得上是很好的成绩了。
但是看此时的训练室,替补队的两名成员并不在其中。
角落里正听着李培讲解的选手赫然正是传闻里应该正位于青训营的凌宇。
察觉到秦临的疑惑,闻霁开口解释:“这还要归功于你。”
如果只有闻霁何玉和江星三人,确实无法在保证成绩的同时磨练新人。
但是加上技术精湛、和闻霁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秦临——
就可以一试。
秦临恍然,他眉宇舒展,眼角微扬,神情带上了点儿若有似无的小得意,显然对这个赞誉很是满意。
不过,嘴上还是要谦虚的。
“过誉过誉。”
闻霁轻笑一声,他显然看穿了秦临的故作谦虚,但还是摇摇头,回了一句:
“是你值得。”
这时,何玉和江星磨合训练刚好结束。
江星一推键盘,无力地趴在桌上,声音虚弱:
“不是说秦临弟弟上午就到基地了吗?队长怎么还不带他过来?”
何玉对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十分看不惯,干脆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不想刚好看见了窗外的闻霁和秦临。
他下意识喃喃道:“你这嘴是开了光吗?”
“什么什么?!!”
江星左探右顾,四处寻找着何玉这么讲的原因。
然后就和窗外的闻霁对上了眼。
他“啪”地一下坐直,下意识略带谄媚地对着闻霁笑了笑。
可这笑容在下一秒就变得僵硬,因为江星看到了闻霁侧后方的秦临。
他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笑得比哭还难看。
完蛋了,这下子,秦临弟弟不会觉得他不靠谱吧?
要知道,以往的江河就连青训选手凌宇都比江星要大一岁,秦临算得上是江星脑海里会对他喊出“哥哥”称呼的唯一人选了。
不行,要主动出击。
江星站起身,刻意直了直腰板,朝着秦、闻二人走了过去,何玉也跟在他身后起了身。
这么会儿功夫,闻霁和秦临已经进了门,在李培平时用来讲解战术的空地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