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理智让林嘉鹿暂且坚守住了本心。
他紧急刹车,若无其事坐上待客椅,看对面的高渐书泡茶。
高渐书没有系统学过茶道,泡茶的步骤相当粗糙,基本简化为三步:温具、置茶、冲泡。
一泡倒,二泡留。
他喝茶不需要多讲究,反正只要茶叶上佳,合作伙伴们就会觉得用了心。生意人总是如此。
可是此刻,对面坐的不是合作伙伴,是林嘉鹿,想到这里,高渐书竟罕见地有些踌躇。
林嘉鹿指指烧开的水壶:“100℃了,你不泡吗?”
高渐书斟酌道:“你要欣赏一下茶叶在水中的形态吗?”
林嘉鹿:“……你给我泡奶茶都行,别整些有的没的了。”
高渐书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刚才的犹豫来得很没道理,他明明不精此道,何必非要附庸风雅去学文和韵,学出来也是个四不像。
想明白了,泡茶的动作便快了。
“牛肉”琥珀色的茶汤清澈,岩韵浓郁。林嘉鹿不常喝岩茶,依然能尝出这茶叶绝非凡品。
春节第一天,消息“嘀”个不停,除了拜年,最多的就是七人群,每一条消息都在好奇林嘉鹿和高渐书在G市干嘛。
好像怕林嘉鹿被高渐书拐走一样。
品了半杯茶,林嘉鹿翻翻消息,问高渐书:“你介意我在群里开个视频吗?”
高渐书:“你随意就好,想做什么就去做。是我喜欢你,我才要为此处处考虑。”
他的语气很平静。
林嘉鹿低下头,点开视频通话:“好……那我开了。”
众人在群里蹲点许久,林嘉鹿的消息一弹出来,就飞速进了群通话。
晏嬴光的狗狗眼急切凑到摄像头前:“小鹿!高渐书没对你做什么吧!”
高渐书无语地撇了撇嘴角。
靳元淙的背景音伴着昨天春晚的节目声:“小鹿,春节快乐,G市好玩吗?”
束星洲在别墅琴房里:“小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想请你来听我弹琴呢。”
林嘉鹿咧开嘴笑了笑,一一回应几人的问题。
文和韵、孙承研也进来了。
文和韵在自己的房间:“今天好多亲戚来拜年,多亏小鹿这通电话,我才有机会逃上来休息。”
孙承研同样:“我这儿亲戚还带了好几个在读高中的小孩,估计想问选科或者专业的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也不了解现在高考的形势啊,硬要我讲两句,真是头疼。”
高渐书没有进通话,人坐在对面,摇晃着茶杯,看林嘉鹿跟他们聊天。
林嘉鹿:“还好我今年没回去,我家里亲戚也多,回去大概和保研哥一样,得从初一被问到初八。”
“小鹿,你这背景眼熟啊。”
“眼熟就对了,”林嘉鹿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比了个耶,“我现在在高渐书的公司!”
几人顿时来了劲。
抛开情敌身份不谈,他们对高渐书的佩服比林嘉鹿少,却也是实打实的。
在少爷们眼里,有钱根本不算什么,大家身家背景又不是天壤之别;像高渐书这样有天赋、肯努力,不靠家里支持就能把公司做大做强的人,无论在哪家父母口中,都和孙承研差不多,属于“别人家孩子”。
两人一个走文一个走武,直到现在被圈子里各家父母提起,还会说:“你看看那个孩子,你读书/创业怎么没一样比得过人家的……”
被吐槽学历水,“没含金量”的商科博士晏嬴光专业对口,揭竿而起:“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高渐书这小子一点都不积极,都不邀请我们去玩。”
高渐书懒洋洋的声音从林嘉鹿的窗口传来:“来啊,我也没拒绝你们。”
晏嬴光:“狗东西!你那不是拒绝的意思?”
束星洲:“哟,狗咬狗。”
林嘉鹿见新年第一架又要开吵,清清嗓子打断对话,走回办公桌前:“你们跟高渐书聊聊天吗?”
文和韵:“不要,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孙承研:“不要,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靳元淙:“不要,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救命,这么不留面子的吗。
林嘉鹿流下一滴冷汗。
高渐书拿过林嘉鹿手机,挑衅般勾起嘴角:“不聊就不聊吧,我跟小鹿聊二人世界去了。”
他朝一格格镜头内脸色精彩的各位做了个口型:拜拜,情敌们。
随后“嘟”一声,切了通话,把手机还给林嘉鹿。
高渐书活动了下手腕,起身:“手底下人都走了,我们也别留在公司了,陪我加班无聊得很。走,小鹿,带你去玩点G市有意思的东西。”
林嘉鹿把手机揣回口袋:“高老板要带我旅游?”
他兴致勃勃:“那我就把日程安排都交给高导了。”
高渐书穿外套的手一顿,带着林嘉鹿走进电梯。
林嘉鹿没对“二人世界”四个字提出反对,也许很大原因是他直男脑发作,觉得说说又不会少块肉。但仅仅这一点,就让高渐书一整天的心情,都因为它而变得极雀跃。
五十层高的电梯逐渐下降,群山在远处,向他们发出无尽呼唤。
高渐书回过头,看林嘉鹿等待他回答的双眼,背对着群山,决心更进一步。
他对林嘉鹿笑了起来:“亲爱的,你会不虚此行。”
林嘉鹿忽然感觉耳边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
他抿了抿唇,再次低下头。
接下来的日子,高渐书没再说过那个称呼,但他做到了让林嘉鹿绝对能感到“不虚此行”四个字的行动。
他带林嘉鹿去冲沙、露营。星空下的沙漠很冷,林嘉鹿和高渐书一人一条被子,坐在营地门口,和一队队同样不信邪的驴友一起,冻到牙关发抖,也不肯低下注视璀璨星河的高贵头颅。
云雾星河流动,有放得开的草原大哥,唱起家乡歌曲,嗓子嘹亮,营地里的大家一个接一个加入这场即兴合唱。林嘉鹿也跟着轻轻哼,哼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唱什么旋律。
一曲终了,“星空合唱团”的诸位开怀大笑,他也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被子里笑。高渐书就坐在林嘉鹿身边,与他肩并着肩,将酒斟满,与互不认识的朋友隔空干杯。
他带林嘉鹿去看G市最美的山与水。天气晴朗的时候,盐湖像天空之境,林嘉鹿站在湖水中央,身心沉浸,拍的照片塞满内存卡,一天七八条朋友圈,看得群里大家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林嘉鹿在每张照片里都笑得很开心,那样的快乐真实而富有感染力,好像不只是因为看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们嫉妒能带林嘉鹿游山玩水的高渐书,却真心希望他能让林嘉鹿这样忘却烦恼,好好玩一场。
他带林嘉鹿拜访自己在G市的朋友。有少数民族的友人住在乡下,冬日里大片大片荒芜的玉米地广阔无垠,房子周边堆着高高的玉米棒子,小山一样溢出,阳光一照,金黄更胜金币。
友人性格大大咧咧,将牛羊交给高渐书和林嘉鹿,只叫了家中亲人的牧羊犬与他们一起。林嘉鹿手握鞭子与小铲,不知所措地被狗拱着小腿往前走,羊群看也不看他,在山坡自顾自吃草。高渐书背着竹筐,嘴里学电影主角叼根草,坐在干枯的大树下看林嘉鹿漫无目的乱晃。
林嘉鹿被拱到他跟前,狗狗跑走了。
他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他也笑,向林嘉鹿摊开手掌心,一根干净的草叶在手心中间。
高渐书:“要不要?”
于是两人一同叼着草,靠着树在山坡吹猎猎北风,双双吸着鼻子回高渐书朋友家,被朋友一条大毛毯迎头罩上,摸着大狗的头,笑他们:城里呆久了,原来还不如小狗聪明。
在朋友粗糙的掌下,大狗也变成了小狗。
他们去了许多许多地方,每一日醒来,都像一场全新的冒险。
林嘉鹿想玩,高渐书就让他玩。即便他突发奇想,要参与原住民的篝火晚会,要开着摩托穿越沙地,要在零下二十度的夜晚吃火锅喝啤酒……高渐书也无不同意。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想起,高渐书带林嘉鹿回G市的理由是什么了。
林嘉鹿自己都快忘了。
直到大年初七这一日。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
高渐书带他去了戈壁滩,他们坐在高高的沙丘上,群山之间,远眺茫茫旷野。
手机开着群通话。
束星洲冷不丁问:“小鹿,春节都要结束了,你还不回S市吗?”
林嘉鹿躺在地上看天空:“春节结束了寒假又没结束,不过应该也快了。束星洲、靳元淙,你们要回去了?”
“我一直在A国……”晏嬴光幽怨地小声诉苦。
靳元淙说:“我放到四月,但按照上次跟导师说好的,应该三月中旬走。”
束星洲:“我二月底就要回去了,小鹿,下次可以来O国玩吗?我想让你听听我在学校的音乐会专场。”
“高渐书最近不忙吗?”文和韵问。可怜的文总初五就回了Z市,在公司加班。他的办公室与高渐书完全不同,玉石瓷器陈列,进去跟进了博物馆似的。
文和韵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葫芦型的玉器件,起光的翠色摩挲于指腹之下。
他状似不经意道:“过年的时候,我爸和高叔、晏叔一起吃饭,高叔不是说高渐书想把公司迁到B国,之前一直往国外跑,就是去选址。最近定址,投标书都下去了,准备流程走完就移民,不再回C国了。”
“高渐书,新公司,也欢迎我们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