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韵家是标准江南园林设计,夜幕低垂,庭院小径两旁只有石灯笼幽幽发亮。林嘉鹿缩着脖子走在竹林间,感觉后脖子吹的都是阵阵阴风。
当初他装修时,特意喊了兄弟们来提提意见,几人这边那边提完,均被认真记录下来。两年后来看成品,问文和韵哪里采纳了,文和韵将他们带到书房,指着房屋模型说:“这儿呢。”差点被六人按在地上暴揍。
走过露天水井,更是觉得夜半时分,里头会传出什么不明生物的哀嚎。
“大和,你要是哪天告诉我其实你每天半夜十二点都会接到鬼来电,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文和韵回过头,在石灯笼幽绿的光下阴森森一笑:“小鹿,你怎么知道我三百年前冤死后重生来找上一世被拆散的心上人……原来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
说完,被林嘉鹿举着拳头追着打到了客厅。
林嘉鹿:“呵,你上一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你这一世会怎么死。”
这间房子就文和韵一个人住,晚饭后,三人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抽鬼牌消食。
文和韵:“对K,走完。”
文和韵:“我选最左边那张牌,哦?表情变了,看来真是这张。”
文和韵:“小鹿,下次我手摸到鬼牌的时候,记得别抿嘴啊。”
林嘉鹿连续被抓三次,气恼地摔了仿佛在象征自己的Joker,抓着头发问:“文和韵,你透视眼啊,怎么次次都能猜中?”
文和韵遗憾道:“很可惜,我双眼视力5.0,还在普通人范围内。”
他意味深长地自上而下打量了林嘉鹿一番:“不然我还开什么公司,直接去开‘文和韵天才少年学院’不是更赚?”
三人中唯一的近视眼孙承研:“下一部《X战警》Boss换你去演。”
由于抽鬼牌太没有悬念,斗地主更是被富农们压着打,让林嘉鹿想给他俩一人一拳。最后,游戏换成了跑得快,总算玩得稍微势均力敌了一点。
文和韵边抽牌边问林嘉鹿:“小鹿,你没跟高渐书在一起吧?”
林嘉鹿:“没有,我要真答应了,现在来找你们干什么?”
孙承研瞥了眼文和韵。
文和韵明知故问:“对呀,高渐书那个不解风情的有什么好,小鹿还不是来找我了?”
孙承研:“虽然你好像忘了,但我还是你自己叫来的。”
文和韵不当回事:“这不显得买一送一超值划算嘛。”
林嘉鹿拈了拈手中一对5:“大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想看看,我对你们到底有没有‘喜欢’这种感情。”
这句话若是被晏嬴光听到,那他绝对已经高兴地把林嘉鹿抱起来演《人猿泰山》了。只是坐在这儿的是文和韵与孙承研,两个头脑绝对理性的人,他们都知道,林嘉鹿不是真的答应了某一方的告白。
二人坐得很定,文和韵甚至悠闲地翘了个二郎腿,打出一张J:“那小鹿想怎么确定呢?一上来就三人行,不会太刺激吗?”
他紧接着说:“那我要当正房,孙承研的话,我就吃点亏,便宜他给小鹿做个通房小厮算了。”
林嘉鹿:“……”
孙承研:“士农工商,论明媒正娶,也是我当正房吧?”
林嘉鹿:“……?”
不是,你都准备让我直接脚踏两条船了,还在那儿我大你小呢?
林嘉鹿决心挽回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名誉:“我可没说我要一次谈俩啊。”
文和韵惊讶地放下腿:“小鹿好狠的心,一个名分都不准备给吗?好绝情的男人,我喜欢。”
林嘉鹿好像找回了还是个百分百直男时,那种动不动就想跟兄弟玩“打是亲骂是爱”小游戏的感觉了。
好在孙承研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小鹿也感觉到了吧?光像以前那样耍贫嘴逗趣,只会处成兄弟。在答应你的要求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能接受我们进行到哪一步?”
说实在的,林嘉鹿自己都不确定他能接受到那一步。
笑话!搁小半年前,aka钢筋直男林嘉鹿根本想都想不到,未来的自己会经历如此多震碎三观的事!
他想了半天,在对面二人火热的目光中,犹犹豫豫道:“呃……亲一下……?”
“亲哪里?”
“手?脸?脖子?还是可以更多?”
“是小鹿亲我们,还是我们也能亲小鹿?”
“什么情况下可以亲呢?”
关于亲吻的话题越来越细,几乎变成问卷调查,林嘉鹿被他俩问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救命啊!你们都不会害羞的吗!
文和韵问得越来越离谱,林嘉鹿羞愤难当,用手里那对5挡住脸,崩溃道:“没有那么多地方要亲的吧!你、你们亲之前问一下,我同意了再说!”
哦~原来如此。
文和韵与孙承研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相同的了然。
孙承研扔出一张Q,拍拍林嘉鹿快低到地里去的脑袋:“明白了,小鹿。”
文和韵压下手里最后的2,说:“我们会遵守的。”
文和韵最先跑完,牌局一结束,林嘉鹿都顾不上收拾,丢下一句话,飞也似地逃回了客房:“那就这样,我要睡觉了,明天见。”
这一晚过得是相当惊心动魄。
林嘉鹿躺着酝酿睡意,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停不下来的乱跳声。
想掌握主动权,却抓到了两条滑不溜秋的蛇。林嘉鹿收回前言,选对什么人,这俩人一个都不好应付,别提两个一起了。要是能重来,他要选李白。
后悔了,真后悔了。
第二日,饶是林嘉鹿在房里左右磨蹭,不肯面对现实,吃午餐的点,还是由文和韵不紧不慢敲开了门。
他视死如归地走下楼。
自己选的人,还能怎么办。
凉拌。
林嘉鹿心惊胆战半天,这俩人倒真的一件出格事没做,正常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
下午,文和韵说,小鹿都去过高渐书公司了,那来了他的地盘,他肯定要请小鹿去自己公司“视察”一下,喝杯茶,聊聊天,体验体验公司文化。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高渐书比下去,今日细心得无可挑剔。直到坐进文和韵的办公室,闻着淡雅的檀香,林嘉鹿悬了一中午的心才渐渐放下。
文和韵在办公室设了一张巨大的茶桌,桌上以流水青苔造景,雾气弥漫。屏风前后,博古架上奇珍异宝数件,林嘉鹿走过时,都怕呼吸声大了一点,不小心吹碎什么几千几百年前的书简。
他换了件传统男士茶服,素朴典雅,袖口微微挽起,方便他邀请来的心上人欣赏自己泡茶的动作。
文老板的茶具一应俱全,那双惯弄风雅的手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观茶的环节由他来做,行云流水、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觉得多余。
他为林嘉鹿准备的茶杯是与自己同款的主人杯,茶香四溢,被推至眼前。
文和韵说:“请。”
品茶,须在烫时入口,方知真味。
即便不懂茶的人,也会被高雅的表演吸引,文和韵这套属实是把林嘉鹿看得一愣一愣的,伸手刚要端起来喝,却被烫得一哆嗦。
林嘉鹿缩回手一看,指腹已经被杯沿烫红了。
孙承研也喝不了这么烫,在林嘉鹿边上,轻轻吹着白瓷杯中的茶水。
再抬头,文和韵却跟没事人一样,端着茶杯喝第二口了。
无情铁手,铁齿铜牙。
好一个钢铁炼成的男人。
林嘉鹿以为是自己太夸张,看看还在吹凉茶水的孙承研,又不死心摸了一下,才搓着指头确认刚才感觉没错。
正常人都会觉得烫,是文和韵不正常!
他问:“大和,你手和舌头不烫吗?”
文和韵放下茶杯,杯子容量不大,几口间,茶水见底。
他笑道:“不烫。”
林嘉鹿瞅瞅文和韵,小心地摸了摸他长久握着杯子的指尖。
滚烫的温度惊心。
他皱起眉:“别这么喝了,容易得食道癌的。”
烫啊,怎么会不烫呢?
林嘉鹿想得的确没错,没有正常人能忍受刚泡开的茶水温度。
最开始接触茶道时,文和韵也喝不下。一百度的水,光是触手就烫得哆嗦,从来都只握着书卷的手又怎么拿得住杯子?
然而喝不下也得喝,Z市老板们惯爱附庸风雅,谈生意总喜欢往茶室、琴室跑,装模做样喝一小时茶,再上二楼三楼,手谈一二,牌桌间交际附会。
尽管书香门第的家庭致力将他往君子培养,但文和韵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君子。他有野心,比起侍花弄草、闲情风月,他更想赚钱,尤其是从别人手中赚钱。这种充满铜臭味的俗气的乐趣对他来说,胜过所有高雅艺术。
每每看见对手竞价失败,看见对方肉疼地签下合同,看见股市一片飘红……他就爽到无与伦比。
然而这些东西,跨不过谈生意的门槛,是换不来的。
文和韵接手的是家族企业,刚接触家里生意时还小,被爸爸带在身边。
他总无端觉得,爸爸对面看着和善的叔叔阿姨是吃肉的老虎,望着他,眉眼间笑眯眯,却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几乎烫掉他一块舌头的热茶。那时他还理解不了,这是商人间一种隐形的服从性测试,谁先叫停,谁就让利。
文和韵第一次喝热茶,被烫得舌尖麻了整整一天,对面阿姨看出他的难堪,为他打圆场:小孩子嘛,总喜欢喝汽水。他被递了一瓶可乐在手中,舌头凉了,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他才十岁,年纪太小,可他过早地看清了一点:在Z市做生意,不喝烫茶的人是异类,他喝不下这一口茶,就被驱逐出了这片生意场。
文和韵开始自己练习喝热茶,将猫舌头练成最不敏感的石头,直到能像小时候遇见的叔叔阿姨一样,无论摸到、喝到多烫的茶水都习以为常。
他成功了,他把自己练成了石头做的狐狸,唯有吃人利益的时候才会露出真面目。
青少年时的想法确实幼稚,文和韵想到以前,忍不住撇了撇嘴。
再长个几岁,他能有无数种办法规避喝烫茶,遵从什么生意场潜规则呢。小鹿说得对,喝多了还食道癌呢,能躲有什么不好?
他对林嘉鹿说:“我只是习惯了这么喝,确实一点都不好。”
“还是可乐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