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千山当晚就收到了情报。
张放擅自关押新科进士。华仪夫人段泽御、皇太女赵贝锦守丧期间做出这等败坏名节之事。华仪夫人甚至口出狂言……
龙千山把密报递给身边的汤承远,“你看看。”
汤承远看过之后,把密报轻轻放回龙书案上。
龙千山问:“如何?”
汤承远跪下行礼,“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
“你说说看。”
“以臣愚见,密报中皇太女的事,要怪也是怪那封厮,毕竟殿下在望山阁哪儿都不能去。一定是封厮别有用心上门招惹。这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殿下也是寂寞难捱一时糊涂。张将军擅自关押新科进士,也必定是听说他勾引了殿下,想警告封厮,或者替殿下出气,确实错了,不过无伤大雅。但是,华仪夫人那句‘我能给他滔天的权势,甚至让他做皇帝’却是犯了国朝律令之中的“大不敬”之逆罪。逆罪嘛,可大可小。”汤承远没再说下去,需要等陛下自己决断。
五日后,龙千山批了汤宰相递上来的劄子,劄子中没提谋逆,而只是罗列段泽御数道罪责,“收买朝中机密,勾结朝中大臣窃弄权柄,私藏军械……当斩。”
龙千山看过后,将斩刑改为自缢,赐白绫留全尸。
赵贝锦食邑降为二千户,不得有私兵亲卫。西郊守陵再加三年。
段泽御在端王府领了赐死的圣旨,叩谢隆恩之后,让送圣旨的宫人代为求情,能否在死前见女儿赵贝锦一面。
一个时辰后,宫人送来陛下口谕,准了。
翌日清晨,陛下派了自己的神策军护送赵贝锦从西郊望山阁入城,来到端王府。说是护送,其实是押送。
赵贝锦心有不忍,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母亲。路上就哭得说不出话来。进屋迎面就看见房梁上已经系好的白绫,更是哭得跪在地上站都站不住。
可是,段泽御看着失声痛哭的女儿,却面色如常毫不动容。她指了指书案上一个黑檀木盒,上面挂着铜锁,旁边是一柄铜钥匙,说道:“我知道,你一定认为你父亲是个仁爱的好父亲,你那没礼成的夫君李仁偲也是个爱你的好郎君。”
赵贝锦不懂母亲为何说起这些。
段泽御说:“我知道你那一箭射死了封郎。”
赵贝锦听到母亲嘴里说出“封郎”就怒火中烧,抹了眼泪,站起身来。
段泽御说:“这就对了。你到底是我女儿,得不到的就毁掉。如今,我死期将至,活着的谁也别想好过。看看那些信吧。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好姐姐张放。你父赵跃和李仁偲为何会被调往先锋营,身死西南。她也知情。”
赵贝锦走过去,拿了木盒,收了钥匙。
段泽御摆了摆手,“出去罢。我死后不会跟你父亲同葬,他不配。”
赵贝锦没懂母亲意思,不葬在祖坟,葬在哪里?还没待问,就已经被母亲推出房门。
门外两旁的神策军立刻上前,带着赵贝锦离开。她刚刚踏出王府大门,就听见身后人惊呼,“走水了!快救火!”
赵贝锦回头,后院黑烟起处,正是刚才二人说话的书房。她此时才明白,母亲刚才的话。
段泽御宁愿将自己烧成灰烬,也不愿和赵跃同葬。
赵贝锦端着黑檀木盒的双手,开始发抖。她的一切,就在此刻,全部崩塌。
王府内已没有侍卫,没有下人。只有两队神策军,一队还要护着赵贝锦。救火不及,整个端王府化为灰烬。幸好端王府院墙极高,两旁又隔着坊道、坊墙,没有祸及周围宅院。
张放在府上收到消息也是愕然。
晚饭时,张放母亲段恩御又不在。
张放问父亲,“母亲呢?”
“去端王府了。”
“端王府都没了,让她别去管闲事。”
张父说:“你这孩子,王府是没了,丧仪还是要筹办啊。”
“听说,尸首都没挖出来。”
“跟宅子烧成一堆黑炭。分不出来了。”
“那还办什么丧事?”
“华仪夫人毕竟是你母亲的亲姐姐。府外搭了灵堂,说是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哦。”张放低头往嘴里扒拉了好几口饭。
张父说:“你也去看看锦儿。如今华仪夫人不在了,她孤身在那偏僻的望山阁,吃喝采买都是问题。”
事情闹成这样,张放有点不敢去见赵贝锦,搪塞道:“皇太女食邑五千户,那望山阁上下二十几个下人。怎么就是问题了。”
“食邑减到二千户了。而且,听你母亲说,望山阁除了花颜、飞霜,只剩一个厨娘,一个采买的婆子。”
“这……”张放愕然,以往赵贝锦周围光是丫头婆子都要十几个,“也没有护卫?”
“眼下是陛下的神策军在轮值。”
“一会儿我选几个伶俐的丫头给殿下送过去,月钱还是咱们府上给。我明日就去看看她还缺些什么。”
“嗯,你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等陛下撤走神策军,我派侍卫过去。”
“嗯。你妥当安排。”
张放又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回到自己院子,让自己丫头推荐了几个伶俐奴婢,“去让她们今晚收拾好衣物,明早跟我去望山阁。”
“是。”
“去叫闻侍卫长来。”
“是。”
不一刻,老闻在门外回报。
“进来。”
“将军何事吩咐。”
“我记得军医止瑜溪身边有不少女兵。”
“是。”
“你明早去军中通知她,选出两队女兵。如果不够,至少一队。让她们背熟王府侍卫守则,之后要派她们去望山阁给皇太女当侍卫。”
“是。”
张放安排好这些,躺在床上发呆,心中不安,总觉得整件事落得这个下场,自己脱不了关系,明日要怎么面对赵贝锦。怎么都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去找汤承远。
张放翻窗进屋的时候,汤承远正在案上看文书,眉头紧锁,都没听见有人进来。
张放脱了靴子,坐到窗下白色榻席上,“宫里又出事了?”
汤承远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抬头见是张放,拿起文书走到跟前,递给张放看:“我今日傍晚刚刚收到的,姐姐看看。”
张放拿过文书,一目十行。
“我正准备明早给姐姐放鸽子,说这个事。”
张放看着文书不敢置信,又从头看了一遍,惊道:“什么?周以枝是男子?!”
汤承远皱眉,“我爹傍晚收到消息就去见另外几位宰相了。只怕是在商议让周以枝当皇储,废黜皇太女。”
“这……”张放愣了一刻,反应过来,“不对啊。德懋公主、徽意大人隐瞒郡主真实性别,还让她以女子身入宫,这难道不是欺君大罪?!祸乱宫闱!当斩!”
“段家有了男子为继承人,朝臣们此刻意见出奇一致,比起隐瞒真相、男扮女装,必然是让男子为皇储更为重要。”
“荒唐!”
“这中都,从来不缺荒唐事。”
“殿下自己知道这消息了吗?”
汤承远摇摇头,“也许,还不知道吧。不过瞒不了多久,陛下已经让德懋、徽意和周以枝来中都。应该会让御医验明正身后,再做定夺。”
张放长叹一声,扔了文书,在榻席上躺下,“明天我要如何面对锦妹?”
汤承远俯身过来,“明日事,明日再愁。”
张放仍然想不通,“华仪夫人和锦妹只是为这一个浮浪子,何至于此?”
汤承远俯在张放怀里,手指描着她圆领袍上的纹样,问道,“姐姐觉得封清让只是一个浮浪子,可在她们眼中可是有情郎啊。假若,现下是有人与你抢我。姐姐又当如何?”
张放翻身把汤承远压在身下,双手按住他手腕,压过头顶,“谁敢!若真有,也必定是你招惹了旁人。我把你拖到马场,直接五马分尸,剁碎了给我的细犬吃。”
“姐姐,不如现在就把我吃了罢……”
“你才是狗。”
“我是,我是姐姐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