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男拼了命的朝痦子使眼色,一个劲的把地图往他眼前送。
痦子抠着鼻子白了他一眼,没懂他的意思,只当他在犯病。
眼镜男瞪了眼自己的猪队友,拼了老命伸长两根手指晃悠,重重咳了两声,又是好一阵挤眉弄眼,才让痦子把狐疑的目光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手机上。
地图上,在两人所在的楼道中,有且仅有两个小红点,紧紧依偎在一起跳动着。
刺目的红光宛如一根细小的银针,扎在他的瞳仁中,有什么东西随着闪烁的红光突突直跳,马上要从脑海里破土而出。
红点……
两个……
“停,”于秋台突然出声,两人下意识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于秋台跨步上前,横剑挡在身前,眼神凌厉的向四周扫去,言简意赅:“有东西。”
这地方很危险,他一直没把霜衣收回去。
听到于秋台说话的声音,痦子才恍然大悟——
等一下!他们不是一共有三个人吗?为什么只有两个小红点?!
除非……
他咽了口唾沫,和眼镜男对视一眼,将目光投向前方背对他们的于秋台。
这人是鬼。
难怪能那么轻易就解决了把他们追得滋哇乱叫的怪物,他就说嘛,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想通了这一点,痦子立马一个虎扑抱住眼镜男,抖个不停。
于秋台顾及着前方的异响,懒得回头看他俩在搞什么幺蛾子,反正也伤不到他,随便吧。
楼道和楼梯间的连接处,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婴孩从拐角爬出,拖行一地血水,嘴里咿咿呀呀叫着什么,被口水和疯长的赘肉糊住了,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声嚎叫宛如利刃刮骨一般凄厉可怖。
于秋台压下凌冽的眉眼,看着夹杂在赘肉褶皱间血淋淋的碎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恼人的火气。
霜衣和他心意相通,此刻也是躁动不已,剑身嗡鸣,抖落一地碎冰。
怪物的眼睛也被层层叠叠的肥肉压着,拼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条细小的黑缝,整张脸像被什么重物挤压过,鼻梁骨也碎了,两个鼻孔朝天翕张,宛若一张扁平的面饼,唯有两只耳朵还支棱着。
趁着于秋台无暇顾及,眼镜男拽了痦子一下,冲身后黑黢黢的走廊抬了抬下巴,这回痦子没犯迷糊,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快速接头,蹑手蹑脚地退进无边黑暗中。
于秋台心里有气,怪物肥硕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电梯金属门上。
爆炸般的巨响回荡在楼道还有电梯井中,好半晌才平静下来,楼道随之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血液从尸体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脆响,仿佛敲在人心尖上。
于秋台下意识察觉不对,回身一看,方才还鬼哭狼嚎要和他同行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不由得蹙起眉,面露不悦。
跑哪里去了?遇到危险怎么办?况且……
况且他们明明说好了带自己去找宁乾的。
小区里分散的十几栋大楼被阵眼糅杂在一起,各层楼道之间被打通连结在一起,地形变得更加七拐八弯迷人眼,于秋台本身就人生地不熟,还没有地图,被那两人丢在这,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环视四周,连自己在几楼都判断不出来,心中更是郁结。
“咯咯……”
“爸爸……妈妈……”
“别丢下我……”
“爸爸……妈妈……”
道道凄婉哀怨的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天花板、楼道尽头,甚至是脚下地板。
一声叠着一声,像在群山间蜿蜒的,生命尽头的凄厉回响。
——是刚才的打斗声吸引了它们,它们眼睛被肉块挡住,鼻子被碾碎,主要还是靠耳朵来辨别方向。
悉悉索索的响动由远及近,一张张油腻可怖的脸从黑暗中探出,朝着于秋台贪婪的伸长了脖子,透明粘腻的涎水随着歪裂的唇角滴在下巴和胸膛凸出的肥肉上。
被这么多怪物团团围住,换成是别人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就算是胆子稍微大一点或有些本事的,面对如潮水般将各个逃生通道完全堵死的巨型畸形儿童,怕也只能躺平闭眼等死了。
很遗憾,他们对上的是于秋台。
还是心情不太美妙的于秋台。
“我赶时间。”
他执剑横在身前,伸手握上霜衣森森寒意不灭的剑身,温吞的剑气瞬间狂暴,割破五指指尖,陷进皮肉里肆虐。
金红色的心头血没有顺着引力砸落在地,反而怪异的悬在半空,尽数没入霜衣剑刃中,于秋台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情绪全然隐去,眸中无悲无喜。
他垂眸看着霜衣冰霜退尽,剑身上光华流转,耀眼夺目。
这才是霜衣原本的样子,脱胎于他血脉中的剑,自当该与日月争辉。
“节哀。”
话音刚落,强横无匹的剑气扫出,所过之处,血肉皆无声化为齑粉,唯余霜衣剑身上灵光在黑寂的走廊里闪烁。
于秋台深吸一口气,靠在墙壁上,闭眼适应着经脉里横冲直撞的本源灵力。
要是舅舅看见他这副样子,保不齐又要骂他了,还有那群宗门长老,怕是要心疼死。
说到底,修士不过就是能调动天地灵力的凡人,而这个世界本身是没有灵力的,使用他想动用任何符咒招式,都只能靠存留在血脉中温养经络的本源灵力。
本源灵力无法靠吸收外界的灵力恢复,修士从出生那一刻本源灵力就定好了,它的多少直接关乎着一个修士最终能到达什么境界,故而极其珍贵。
他如今使用的不止是本源灵力,更是在透支自己修炼天赋。
父母云游四方,兼济天下,宗门把他当成瓷娃娃一样小心呵护,甚至每旬还有长老专门来替他温养本源灵力,这般任性妄为,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愧疚中带着一丝快意的情绪从眼神中一闪而过,于秋台掏出灰扑扑的寻踪罗盘,正要注入灵力,捏着灵光的指尖却突然顿住了。
他身上没有和宁乾有关的东西。
寻踪罗盘也不是可以随便用的。
需要那人的贴身之物或一滴血,罗盘才能指出他的位置。
而这两样东西,于秋台都没有。
他有些气恼,五指用力收紧,罗盘表面裂开道道裂痕,清脆的碎裂声传进耳朵里,于秋台才回神放轻了手中的力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可能是因为自己连多年佩在身边的剑穗都给了出去,到头来发现连人都找不到。
于秋台微微平复心情,淡淡扫了眼角落肉山一般的实体,心尖萦绕着淡淡的不安。
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怪物,一层层找过去太慢了,本源灵力有限,他不想浪费在这些毫无威胁的怨灵上,不如……
轰——!
于秋台一掌灵力打出,楼道墙壁瞬间破了个大洞,灰蒙蒙的光透进来,夹着尘埃的风呼呼往里灌,吹散了热腾的血腥气。
于秋台淡漠地站在缺口处,衣角和长发随风扬起。
他伸手将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凌空踏出一步,随后稳稳停在半空,于秋台一路如履平地,乘风直上,居高临下,将被鬼气笼罩的小区尽收眼底。
负手立于天际,于秋台眉间郁色不减反增,他凭空一抓,手心浮现出一片虚弱的残魂。
他伸手将残魂投入寻踪罗盘中,注入灵力催动罗盘,灰扑扑的罗盘被灵光洗净铅华,指针疯狂转动。
阵眼才能杀人,不是吗?
那么能对他们性命产生威胁的怪物,身上也一定带着阵眼的气息,甚至可能是阵眼的分身也说不定。
他就是要借刚才那怪物的残魂,把幕后的阵眼找出来。
最终,疯狂转动的指针对着东北方,缓缓停下。
于秋台眼神一凝,手中霜衣光华大盛,对着东北方的虚空悍然斩下,在本源灵力的加持下,霜衣将天划开了一条黑黢黢的口子。
一片虚无中,十七八岁的少女背对着他,蜷缩在松软的人体工学上,精致华丽的蓬蓬裙也盖不住她枯瘦的身体,荧蓝色的屏幕在她眼前一行行排开,各色各样或惶恐或兴奋的人脸在屏幕上滚动,如同单调的银河,又似澄蓝的波浪。
感受到身后的杀意,徐紫来愕然回头,少女有一双饱满漂亮的杏眼,镶嵌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
她对上于秋台凌厉的眉眼,愣了一瞬,随即不悦道:“不敲门就进女孩子房间,没礼貌!”
“抱歉,”于秋台双指寸寸抚过剑身,剑花一挑,直指徐紫来面门:“我来请你魂飞魄散。”
“哈?”
徐紫来面露讥讽,她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身,等彻底看清内部景象的时候,于秋台不由得瞪大双眼。
少女纤细的脊骨上,连接着一根小臂粗的红色丝线,丝线突突跳动着,似在饮血啖肉。
*
顶层昏暗的楼梯间。
“妈你……怎么不早说?”
宁乾想去查看唐顺意的伤势,被宁成远一掌挥开:“小孩子懂什么,一边去。”
唐顺意疼得脸色苍白,浑浊的眼珠底下盈着泪花,偏要无所谓道:“小事,那怪物没跟上来吧?”
“没。”宁乾看了眼手机地图,松了口气:“这里也没人,咱们先休息一会。”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起了白雾,紧接着响起了皮鞋跟敲击瓷砖的脆响,父母的身影又一次隐匿,宁乾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
两道瘦长人影从雾中走出,一男一女,男人怒目圆睁,女人明眸善睐,两人干瘪的手心中均托举着一副油光瓦亮的扑克牌,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从上面传来的油墨味。
两人一左一右弯下腰,将扑克牌递到宁乾眼前,尖细的声音刺痛耳膜:
“时间到了,请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