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屋子弥漫着浓郁到让人恍惚的冷清，通明的灯光也无法将其照穿。

电视播放剧集，切换的画面在顾青阳脸上映出变换的五颜六色，只是他一点都没看进去，双眼只是盯着前方，完全没有焦距。

自己一个人在家顾青阳已经习惯了，但脑子在纠结，要不要过去敲沈大哥家门。他在超市问沈大哥，沈大哥没说答不答应，他有不好意思开口追问，让他去那是情分，不让他去那是本分，是在问不出口。

亲爸亲妈刚离婚那会儿，爸爸的公司没了，身上的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生计从零开始奔波，他就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家。

但经历过上一次入室盗窃的意外事件，他有些怕了。

顾青阳神游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拿牛奶泡了麦片当晚饭，泡太久有些坨了，他端起桌子上的牛奶泡麦片，勺了一匙子跟水似的一下滑进喉咙了，感觉吃的有点慢，干脆捧起碗咕噜咕噜全吞了下去。

剧集结束了，顾青阳什么都没看进去，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关掉电视收拾衣服进浴室。

他的脸以前碰到热水会很刺痛，每次洗澡都是一件麻烦事，尤其沾上了热水跟泡沫的混合物，又痛又痒仿佛要裂开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

用了沈大哥给他的药膏一段时间，虽然脸上密密麻麻的暗疮坑洼没有明显消退，但现在碰热水好多了，刺痛跟瘙痒少了很多，洗澡不再像上刑。

“砰！砰！砰！”

顾青阳洗完澡出来，就被暴力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刚想找座机拨号，就看到那颗染了火烈鸟一般红色还带着黑色口罩熟悉的脑袋。

他看到顾青阳就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的指了指门。

“你耳朵聋啦？我敲了半天，你现在才出来。”沈大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睨了顾青阳一眼。

顾青阳头发没完全干，还有些挂在发尾的水珠摇摇欲坠，闪烁着银白色的细微光芒，像一颗颗圆润的水晶。

“我刚刚在洗澡，没听到。”他低头避开沈大哥视线，耳边发丝上的水珠随之低落，打在白T恤肩膀的位置，晕出一片灰白色的阴影。

沈大哥垂下眼眉，托起顾青阳的下巴，跟他对视：“就是这副模样，才让那些小白男得寸进尺的。你就皮肤病而已，又不是不会好，你越因为这个唯唯诺诺，他们越蹬鼻子上脸。”

那双蓝绿异色双瞳燃起亮光，宛如宝石折射出的光芒。顾青阳定定的望着沈大哥双眸，四目相对不过两秒，他又无意识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自卑不是一蹴而就的，往往是生活环境跟许许多多的大小事堆在一起挤压出来的。

要顾青阳立刻变得自信满满不现实，沈大哥无声的叹了口气，拍了拍顾青阳肩膀，让他跟上。

沈大哥逆光的背影勾了一圈毛茸茸的边儿，人是暗了，但看起来像发光。顾青阳盯着沈大哥的背影，心底再次涌现一股莫名的感觉，那是精神上的瘙痒，他想，从后面抱住沈大哥……

？？

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让顾青阳自己都愣了下。

“有些不能过夜的吃不完，你给我解决了。”沈大哥边走边理所当然的指挥道。

顾青阳想也没想就接话：“我就说买那么多吃不完，我放回去了，哥还坚持要买……”他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越说越小声。

沈大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就是故意要买的，为了就是让他过去吃掉。

沈大哥回头看了他一眼，逆光的脸一片灰暗，眼睛倒流动着暗涌的冷光，十分不满。

他说：“让你帮忙不乐意就算了，回去吧。”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青阳有些慌。

“不是就闭嘴。”

屋里的暖气清走了俩人身上沾染的寒气，沈大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啪啪”的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见顾青阳听话的坐下了，就拿起毯子给顾青阳裹住。

“别着凉了赖我身上。”

沈大哥说着给那些不能放过夜的食物搬到桌子上。

“我不冷，不过谢谢哥。”

顾青阳动作大胆了些，顺手就拿了个他想吃的，低着头慢慢嚼。

虽然顾青阳皮肤病很严重满脸都是痤疮，但行为举止很乖，低头慢慢吃东西，两颊鼓起一动一动的样子看着就像小仓鼠，还挺可爱。

沈大哥目光落到顾青阳可爱的发旋上，心底漫起愧疚，催促得太急，都没来得及让顾青阳把头发完全擦干，还好两家路程不远，要再远一点多走两步，真怕这小家伙着凉冻到脑壳。

不过他肯定不会在嘴巴上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没吭声，从浴室拿出来吹风机，接通沙发旁边的电源。

顾青阳心脏不停加速，紧张到节拍错乱，他预见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抬起头期待的望着沈大哥。

“头发也不擦干。”沈大哥漫不经心的说，“看什么看，闭嘴，吃你的，免得你等下受凉了跟你爸妈说我带你大晚上出去吹风，要我负责。”

他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下温度，没有太热也没有太冷才对准顾青阳凉飕飕的湿头发。

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的触感让顾青阳有些受宠若惊，上次爸爸给他吹头发还是十岁之前，他现在都十三了，竟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为他干这种事。

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有一丝慌张焦虑相伴而生。顾青阳知道，他现在拥有的，会在他意想不到的某天消失，因为沈大哥终究只是一个邻居，家人都没法长久，更别奢望邻居可以长久。

明明现在吃的是沈大哥见他盯着看才买的，但此时此刻味道全变了，变得酸甜参半。

他还是习惯性偷偷瞄沈大哥，每次抬起眼皮那卷翘的长睫毛也随之摆动，却无法挡住眼底的向往。

沈大哥看到了，他只当顾青阳长久浸润在爸妈偏爱弟弟的阴翳之中，遇到个对他稍微好一点的人就感激涕零。

想到这份上，他手上的动作就温柔了些，而且自上而下的俯视视角让他愈发觉得顾青阳偷摸仰视自己的模样像一只小宠物，特别像他以前养过的那只缅因。那只缅因很乖，每次给他洗完澡塞烘干机都不吵不闹乖乖蹲着，歪头隔着玻璃仰望他。

“顾……”沈大哥不问顾青阳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但这次开口他却喊出了他的姓。

还好他声音很小，几乎只是张嘴没发音，身下的小家伙听不到，就赶紧一转话锋，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电影或者想玩的游戏，我懒得跟你大眼瞪小眼一晚上。”沈大哥说话前轻轻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没必要增加不会再相遇的阶段性人际关系，但此时却不知怎么了，竟生出想知道眼前这个小男孩名字的念头。

顾青阳摸不透自己做错了什么热沈大哥不开心了，乖巧的点点头，抽了张纸巾擦干净碰过食物的手才去拿遥控器。

他按着遥控器一页一页翻，看到沈大哥买了很多跟他年龄不相称的少儿类电影，一下就想到近段时间自己几乎白天都在这里度过，心底再次生出那种异样的感觉，而且这次清晰多了。

沈大哥心情挺不错的，看顾青阳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就换了温度低一点风速柔和的档位，一边给他吹一边给他按摩头皮。

而他低下头，刚好可以透过顾青阳那洗到有些变形宽松的领口，看到那隐隐若现的白皙锁骨。脸上长满痤疮红肿又坑洼，锁骨倒是干净漂亮，尤其举起遥控器按，锁骨就因发力而形成了一个小窝，好似可以养条金鱼，他便鬼使神差多看了眼。

顾青阳翻了半天：“哥，我可以看这个吗？”他选了一部中式恐怖片。

沈大哥皱了下眉，他的片库里面怎么会出现这种电影。他不喜欢看恐怖片，尤其不喜欢中式恐怖那种事后让人毛骨悚然的细思极恐。

他更不理解，顾青阳怎么会挑这种题材的电影，难道现在的小孩都不怕吗。

不过话是自己说的，顾青阳也选好了，这时候说不行就有点儿出尔反尔了，他点点头，默许了。

“好，谢谢哥。”

沈大哥收拾吹风机收拾了好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电影开头让人脊背发冷的小高能已经过去了，他还不忘多拿了一大毯子出来，看恐怖片最好的防御就是被子。

顾青阳往旁边挪了挪，给沈大哥腾出位置。

沈大哥看清楚男主角演员十六七岁的脸，才想起来为什么这部片子会出现在他的片库里，也就没那么抗拒了。但是导演厉害，演员演技在线，加上是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渲染，让人心底发毛的寒意源源不断，他还是有点受不了。

顾青阳选这个片子有私心的，就想看害怕的时候沈大哥会不会抱住他安慰一下，不过看了半个小时，他发现让沈大哥抱住受惊吓的自己不太可能，因为沈大哥看起来比他更害怕。

“哥，要是害怕，我可以看别的。”

沈大哥借从恐怖的氛围中抽离出来，低头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他看到了顾青阳微微颤动的睫毛，那双眼睛是那么漂亮，跟坑洼不平的红肿皮肤像是两个图层。

他们本就肩膀贴肩膀挨着坐的，他还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自己。

他想，不能在一个小孩面前丢脸，小孩都没怕，他怎么能怕，于是轻哼一声，说道：“电影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怕，你怕了就直说，我看不看都无所谓。”

顾青阳被沈大哥看得有点心虚，垂下头避开那傲慢的目光，但很快又弹簧似的抬起头来。

他试探的小声道：“哥，我有点怕，我可不可以跟哥一个毯子。”

顾青阳那宝石般的双异色眼眸是那么干净，熄了灯之后在电视机光源映衬下，更是清澈明亮不带一丝杂质，这样纯真的眼神让沈大哥有些招架不住，扬起脖子扭头稍稍回避。

顾青阳见状，压低了声音，更加卑微的补充道：“不可以也没关系，哥不要为难。”

“我还没说话你就先帮我决定了？原来我在你眼里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给哥添麻烦。”顾青阳说着又低下了头，声音也逐渐缩小，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丑。

示弱的姿态让沈大哥心软了一大截，他看着顾青阳那小发旋，心里涌出同情之外的感情，应该叫心疼。

他最开始对顾青阳好，是同情他，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相处了一段时间，看多了他父母的偏心，又见到了他遭霸凌的样子，十三岁正该是阳光开朗无忧无虑的青春期旅程起点，顾青阳却都没有，他乖巧听话，又是那么会察言观色，那么小心翼翼。

同情就自然巧妙的变质成了心疼。

他撑开毯子，卷到顾青阳身上，手也顺势搂住了那有些瘦的腰肱二头肌让人往自己身上靠。

顾青阳愣了下，张嘴想说些什么，就被沈大哥卡住下巴抬起头。

沈大哥用一种平淡柔和但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闭嘴，怕麻烦嫌弃你我就不让你到我这儿过夜了。”

顾青阳心里泛起绵长的暖意，他静静的看着沈大哥，刚有个模糊轮廓的喉结微弱的上下鼓动了下。

刚认识那会儿，沈大哥老拿他这张脸说事，现在却听到了沈大哥不嫌弃的话，这种转变让他忍不住欢喜雀跃——他也值得被肯定，他仿佛置身于软绵绵的棉花纸上，不踏实又开心。

他真想，沈大哥永远都住在他家旁边，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跟沈大哥见面，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