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太激烈了，顾青阳出去看的时候，沈大哥揪着他爸的衣领抵在墙上，他爸右脸红晃晃的巴掌印格外扎眼。三十多的男人被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摁在墙上打，多屈辱多丢人。

走廊聚集了很多听不懂中文的医护人员来维持秩序，但他们都不太敢去拉，就沈大哥那通红的双目，生怕过去无端挨一拳头。

“哥，不要打我爸爸！”

沈大哥忍住了，停在半空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要不是他过去拉开，沈大哥肯定还会继续动手。

他的确做不到看着亲爸被人打，就算亲爸现在是对他怎么不好，以前也将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幕幕仍在心头。而且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理智告诉他，他还要在这个家里待很久，他羽翼尚未丰满仍需要家庭提供的庇护，所以才唤会了沈大哥的理智。

沈大哥看到地板上断断续续的血迹，一下就慌了，从暴怒中抽身，眼里漫起汹涌的关心。

“你踏马蠢死你算了，自己乱拔针也不知道找东西止血。”

沈大哥随便抓了一个维护秩序的医护人员，让他给顾青阳处理好出血的针孔。

顾爸顾妈很疑惑，明明顾青阳是他们儿子，这个粉毛怎么那么大反应，他们家事怎么处理跟他这外人有什么关系，但当众被打让他们脸上挂不住，就趁医护人员散开灰溜溜的走了。

护士拿着棉签给顾青阳止住了血，换了新的针头在另一只手继续输液。

“不是告诉你，他们欺负你别怕，打回去，你是真能给我找事。”

顾青阳垂下脑袋看着皱巴巴的病号服袖子，刘海稍稍挡住了他光洁的额头，浓密修长的睫毛无规律的眨动，似乎在犹豫。

沈大哥脾气还没消全，顾青阳这副唯唯诺诺垂头低眉的模样就让他更不爽。

他挪了挪位置，坐到顾青阳跟前，大手一把捏住顾青阳下巴，让他抬头跟自己四目相对。

长满痤疮的皮肤凹凸不平，手感很奇怪，有些皮肤硬邦邦有些皮肤软塌塌。

“踏马的，上次在超市就警告过他们了，给脸不要脸。”

顾青阳眼睛润了一层晃眼的水光，眼白染上粉红，看着十分可怜憋屈。狼狈难堪的模样全被在意的人看到了，让他本就不多的自尊心更加支离破碎。

他委屈，委屈沈大哥没分清青红皂白就觉得他任人欺负。

从他听到沈大哥为了他跟爸爸针锋相对，他就知道自己沦陷了，沦陷在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之中，所以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这么好的人。

沈大哥愣了下，收了收脾气，抽了张纸巾给顾青阳擦悬挂在眼角的泪渍。

“我没有……”顾青阳说得太急被口水呛到了，他边拍自己胸口顺气边看着沈大哥，眨眼时睫毛上还沾了晶莹的泪水。

“你慢慢说。”

沈大哥拍拍顾青阳后背安慰，又从保温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到他唇边。

顾青阳一口气全喝光了。

“我没有任人欺负。”顾青阳舒服些了，将学校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说给沈大哥听。

沈大哥听着听着就紧绷了肩膀，等顾青阳讲完才塌下来，他无声长舒了口气，感慨还好在可控范围内。

还好。

还好人没事。

他真没想到那三个龟孙子这么不讲道理，居然拿棒球棍这种武器威胁，还好顾青阳聪明没跟他们硬碰硬，不然就不是着凉发高烧昏迷那么简单。

而且他算是看出来了，顾青阳之所以一直受欺负，跟他那不作为的爹妈脱不开关系。

昨晚他给顾青阳送来医院花了好多功夫终于联系上顾爸顾妈，然而他们并没有多关心，只是表面客气的道谢，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登门道谢的诚意和真诚。

当他在电话里跟顾爸顾妈说明情况和自己的推测，换来的却是一句让他想破口大骂草泥马臭傻逼然后摔电话的，“我都跟他说以和为贵了，他肯定又惹人家了，说不听”。

大儿子被人这么欺负，他还觉得是大儿子的问题？！

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本来他清楚自己终究是个外人，不过多评头论足别人怎么教孩子，可顾爸顾妈早上来看到顾青阳退烧了没事还在昏睡，就连基本的关心跟照顾都没有，想着早点回去看看小儿子，所以才会爆发那么激烈的争吵，才会动手。

他对这样的父母厌恶到了极点。

同样，他更加恶心那三个傻逼小白男，既然他们干得出这种事，他就不会善罢甘休。爸爸娶了后妈之后就不管他，他受到打击心理变得有些阴暗，于是产生了谁让他不爽就必须加倍报复的信条，他就要让对方比他更难受，让他看爽了事情才算扯平。

沈大哥心底生出详细的计划，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这次做得不错。”沈大哥摸了摸顾青阳额前柔软的头发：“躺会儿，等下有人送饭过来。”

沈大哥特地从中餐馆订了清淡的膳食。

他嘱咐顾青阳吃完饭睡个午觉，他他要回去休息一下，晚上再来看他。

顾青阳想快点回家，但沈大哥以“花了钱”为由，让他在医院多休息一天，明天再出院。

顾青阳答应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醒来就看到爸爸妈妈和弟弟都在病房里面，而且他们居然带了饭食来看他，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脑子烧坏了或者午睡没睡醒。

“哥哥，还难受吗？！你什么时候回家？！”

顾理见哥哥醒了扑到病床上，妈妈脸色不太好看，默默拉开了弟弟。

顾理眼睛红润润的，好似才哭过没多久。

妈妈不着痕迹的嫌弃没能逃过顾青阳眼睛，不过他已经懒得说了。

“好多了，没什么事了。明天就回家了，别担心。”

顾青阳揉了揉弟弟的发旋，顺手给弟弟推回去，他不想弟弟因为他而被妈妈训话。

顾理吸了吸鼻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像个金发碧眸的娃娃。

顾爸给顾妈一个眼色，顾妈坐到顾青阳旁边，居然喂他进食。

真魔幻，这一切真魔幻。

顾青阳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难道爸爸妈妈被沈大哥打清醒了？

“我自己来就行。”顾青阳接受不了，太反常了。

顾妈听顾青阳不乐意，很爽快就让他自己吃了。

只是，怎么又是紫菜蛋花汤。

算了，他们能主动来医院就挺稀奇的了，不指望他们记得他吃不得紫菜。

他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借口说没什么胃口饱了。

顾爸再次给了顾妈一个眼神，顾妈秒懂，小孩子管不住嘴，有些话不是小孩子该听的，带着顾理就往外走。

“来，爸爸问你个事。”

顾爸做到顾青阳对面，岔开双腿手掌撑着膝盖，他眼底没有关心的温度只有怪异的渴望。

顾青阳感觉自己仿佛近距离面对面的盘问。

他清楚，他没有不回答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权利。

“嗯。”

“姓沈的是不是很有钱？这里是私人医院，医疗费不便宜，他三更半夜带你挂急诊费用比白天翻好几倍。”顾爸说到钱，眼底就放出精光。

顾青阳心底打了个寒战。

爸爸问这个干什么，沈大哥有没有钱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而且爸爸不是挺不喜欢沈大哥的吗，怎么开始好奇这些越界的问题。

“问你话呢。”顾爸皱了皱眉，声音也压低了。

隐隐约约的低气压在父子之间聚拢。

顾青阳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他家干什么的。”他早上被姓沈的臭小子打，才注意到姓沈穿了新款罗纹滚边夹克，戴着百达翡丽50周年特别款腕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东西。

他知道之前他们家旁边的高中生是京城人，而顾理说过一嘴，姓沈的事姓秦的朋友，于是回家就查了一下，京城确实有个权势挺不得了的沈家，还跟京城秦氏交好。

所以他怀疑姓沈的逼崽子是京城沈家的。

更重要的是他看出姓沈的对他大儿子挺好的，要是能凭借大儿子的关系从姓沈的那里捞到些好处，就是一笔很不错的交易。

顾青阳皱眉道：“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

顾爸见儿子不上道，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读书读蠢了？他们家有钱，他又跟你玩的好，我们能结交上就是人脉。”

顾青阳愣了愣，他从没想过。他只知道他很享受跟沈大哥在一起的轻松愉快，享受被明目张胆偏袒爱护。

唯独没想过利用沈大哥。

这一瞬，心底涌起强烈的反感，爸爸在污染这段他无比看重，无比纯净美好的感情。

顾青阳缓缓吸了口气，稍稍仰起头跟爸爸保持平视，异色双瞳流转坚定的目光，但他还是有点儿紧张，眼皮微微抽动，睫毛随之轻颤。

“我不知道，沈大哥没跟我说。而且，爸爸，别人家做什么跟我们家也没关系。”

眼前的人跟他所熟知的记忆中的爸爸长得一摸一样，却是那么陌生，陌生到只剩下一张相似的皮囊。

顾爸不耐烦道：“我们家现在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姓沈的要是家里条件不错，你跟他暗示一下，我跟你妈很大可能摆脱困境，不用再坚持几年才有出头。”

顾青阳抿了抿唇低下头。

什么摆脱困境，我们家不容易又不是沈大哥造成的，再说了，我们家也没有那么不堪，只是你们不乐意把钱花在我身上，总是给我灌输一种家里很拮据的观念罢了。

真要困难，怎么会弟弟病了就三头两天看医生，看不好还飞回去国内看。

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在肚子里组织，不敢说出口。

“你是哥哥，要懂事，要为家里着想，为家人着想，能遇到好人脉就不要错过。”顾爸揪着顾青阳耳朵要晃了两下：“听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