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公玉卿依旧是拖着沉重的“不欺命”,渴望凌霄的疼爱。
“师尊,可有什么方法,让它变轻一些。”这属实太沉,若是将来拿上战场,恐怕还未抬手便被敌人一举歼灭了罢……
他眼巴巴地望着凌霄,多希望对方能在于心不忍之下教授他一些技巧。
“如此笨拙……出去莫要尊本座为师。”凌霄神色淡泊,猜不出所想来。
年幼的公玉卿万万没想到自己师尊的这番言论,他站在原地撑着剑,不知所措。
挥癯龙袖出虎怀袖,起微石海连波动。
……
关于提剑一事,凌霄只指点过一句,“剑意淋漓漫点方圆透,形生意成。日后与剑灵融为一体,届时,剑比羽毛轻盈。”
后来公玉卿确实做到了,还成为了行云宗最优等的弟子。
可凌霄未告知他的是,任何剑都需剑主亲自炼灵,而“不欺命”早已炼成剑灵。
从那以后,公玉卿再没问过修炼偷懒的问题,孙康映雪,坚苦卓绝。
再不言其他。
……
传闻青鸣山藤栩殿凌霄不用剑,可公玉卿还是好奇,在很早之前,他便向凌霄询问了这一点:
“师尊的配剑呢?”
凌霄正围炉煮茶,手上用木镊夹取栀子果干的动作不停,想必又是从芊雪那处摘来……
闻声,凌霄没瞧他,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本做的事少打听。”
让公玉卿为他穿鞋履时,怎没嫌其管得多?
此等想法断不会从公玉卿口中冒出,他唯师命是从,禁言不再叨扰。
其实行云宗不止有他的小徒弟询问佩剑一事,从前亦有其他长老客气问候,而凌霄总是毫无顾忌地怼道:
“本座的剑,自然是在尔等祖坟上插着。”
众人:“……”好生狂妄!
凌霄性格乖张,与人相处多惹人不愉快,不如说他压根儿就不想同旁人相处,再者,他在修真界还尚未有得罪不起的人物……
……
将近酉时,公玉卿倒在软榻上。浑浑噩噩又睡了一觉,看来方才所回忆的,都是在做梦么?……
他不知何时从凌霄怀中脱离的,又是何时昏睡过去,醒来时嗅见室内一股清淡檀香,相必是凌霄点上了香炉罢。
不过添了几分檀香安神,醒来后脑子比先前都清醒了不少。
殿外又在飘雪,不过是微尘般小雪,想来这是初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了……
藤栩殿膳堂之中,施笉笉正往灶台中添柴火,一边捂着鼻抱怨——
“师尊,你是不是用药剂量太多了?这也太苦了罢,我隔老远都想吐!”她简直受不了,自个儿殷勤请命为四师弟熬药,可多年以来不理闲事的师尊,今日不知受了何等刺激,竟愿亲自来煎药。
实则凌霄本欲亲自煎药,施笉笉拦在身前,“师尊——还是我来罢!”
被制止行动的人不解,瞟了她一眼,等她接下句话。
“师尊一身白衣裳,小心待会儿熏得黢黑。”
凌霄似乎是认为她言之有理,退后一步就抓药去了,等施笉笉一人先烧水添柴火。谁料他回来时,抱了满簸箕的药材……
丁公藤、半枫荷、羌活、大风艾、四块瓦、豆豉姜、透骨香、六棱菊、独活、威灵仙、草乌……
相隔百余米也能嗅见苦味。
熬制过后,药味益浓……
……
小城飘雪,伞下佳人。
江亦姝撑着罗诗婴第一回在学堂接她的那把油纸伞,漫步在十三里栀子花林中。今日不过是罗诗婴入关的头一天,她便这般急不可耐,魂牵梦绕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知晓罗诗婴是在玉妃洞闭关,虽说也在栀子林中,可离她所处之处甚远。
……一刻钟后,江亦姝的脚步停在玉妃洞前半里处。
无疑,她用了“走砂踏雪”功法而至。
油纸伞沿衔着一圈细小银铃,一步十回响,雪沫融化,将铃铛染得铮亮。
玉妃洞附近温度骤降,圈外是栀盈青山。青鸣山上栀子花一年四季昌盛如春,乃后山灵力充沛,滋润所至。下雪天,清冽冷风,使其花香更显清冷馥郁……
无数清尘雪花垂怜,化开时栀子花鲜嫩黄蕊白身上皆泛涟漪。
江亦姝站在远处一棵花树下,周围静谧,毫无波澜。她估计到罗诗婴出关前,每日都会来此观望遐想一个时辰罢……
如此,在罗诗婴出关后的第一时间,她便能将她拥入怀中……
——藤栩殿。
驱寒药足足熬了两刻钟,彼时膳堂内一股浓郁药味。尽管公玉卿在寝殿中,他依旧能探查到这十多味药材混杂的味道。
甲子徒推小雪天,刺梧犹绿槿花然。
殿外有动静?公玉卿起身前往殿门口探望,可否是凌霄归来了?
油纸伞下,青黛墨眉,鼻如翘峰,白雪沾肤,珠光潋滟。着一身玄衣,有金蚕丝镶袖。
公玉卿朝来人抿笑点头:“江师妹。”
他这时算是心情不错,不知是不是那程有安神檀香的梦境缘故……
江亦姝执伞的手微抬,露出一双女相中较为凌厉的凤眼,伞上覆雪,几滴融化坠落,顺着银铃的丝线牵引而流,她轻声开口:
“你……可用过晚膳了?”
公玉卿倒觉蹊跷,今日他们一个比一个温和,难不成……只是因为他病了?
“尚未,怎么了?”
江亦姝鲜有地对他微微一笑,道出此来目的:“与凌霄说你想吃涮羊肉,辣锅。”
公玉卿愣了一下,应道:“……好。”
敢情江亦姝是来找他蹭饭的……
待施笉笉端着汤药过来,惊喜看向公玉卿身旁:“江师妹,你又来啦!”
说来,罗诗婴闭关这件事,没几个人知晓。也就只有藤栩殿的的四位与她徒弟……连芊雪殿的守门弟子也不知。
她也不希望让其余人得知此事了,以免旁人知道自己不在,找江亦姝的不痛快,虽嘱托凌霄帮忙照看,可她深知江亦姝的性子,不是一般人能控制得下来的……
“在诗婴出关之前,我每日都会准时准点光顾藤栩殿。”
这是江亦姝今日在玉妃洞前做出的重大决定。
施笉笉将托盘递予公玉卿,闻见浓厚的苦味,他不慎簇起眉头……这是青鸣山哪位神医开的药方?一定极具效果。
“我与小师弟自然是毫无异议,就看师尊那边了。”施笉笉向来好客。
……
凌霄过了许久,并非空手而来。
他手中提着一袋红藕糖。公玉卿注意到他手上,眼睛便更加亮了。
“师尊……是给我买的红藕糖?”
凌霄声线平静,回答道:“嗯,喝完药再吃。”
“好。”
这药晾了几分钟,此时温度恰好。
公玉卿掀开瓷盖,这味道熏得江亦姝想要离开此大殿了,檀香中混杂着十几位药材之韵味。若换成任何人面对,定以为“神医”想要毒害自己……
而这碗浓得发黑的汤药,就这么被公玉卿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江亦姝&施笉笉:是个狠人……
公玉卿搁下碗,朝凌霄道:“糖。”
凌霄将手上的糖提起,晃了晃,示意他自己来拿。
公玉卿小跑前去接过凌霄手中的红藕糖,指尖轻触过凌霄的手背,遂道:“师尊手好冰,进屋暖暖。”
两根手指勾住捆桑皮纸的细麻绳,却被施笉笉一把夺了过去……
“师弟,让师姐来帮你解开!”
施笉笉将纸包搁在大腿上,开始暴力拆袋。抓了几颗,撕掉糖衣,正欲塞进公玉卿口中,有人提先一步——
凌霄两指捏着晶莹剔透的红藕糖,公玉卿低头含住糖的边缘,不设防嘴唇碰到了凌霄冰凉的指缘,装作若无其事,交接动作完成。
原来凌霄手中早就拽着一颗糖预备着……
施笉笉在另一边,偷摸斜了两人一白眼,随后开始自饱自足,又将手中抓着的几颗递给江亦姝,乐道:“江师妹,别客气。”
公玉卿衔住红藕糖,退后一步,嘴里含糊道:“谢谢师尊。”
凌霄:“嗯。”
江亦姝有些许疑惑,这师徒二人何时变得如此彬彬有礼了?
她暗中递给公玉卿一个眼神,意为: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公玉卿没忘,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他低头没看凌霄的眼睛,缓缓开口:
“师尊,我想吃涮羊肉……辣锅。”
凌霄:“……”他难道不知道真正想吃的是谁么?……于是凌霄转过头,眼神落在施笉笉剥了一颗又一颗红藕糖的手上……
施笉笉察觉到前者目光,急忙解释:“……不是我阿!”觉得凌霄不相信,她还补了一句:“我天生羊肉过敏……”
说罢,她咧嘴笑了笑,似乎在掩饰什么一般。而凌霄全程安之若素,却未曾注意到悄悄往公玉卿身后挪动的江亦姝。
“师尊,就是我想馋了,不必再问其他人了。”公玉卿的话打破了这僵局。
不就是一顿涮羊肉么,藤栩殿难不成这般瘠人肥己,斤斤计较?江亦姝属实不懂,不过是往后的几百顿饭菜罢了,凌霄有必要问这么多?
……
“生病了还想吃辣锅涮羊肉?莫非是本座今日对你过于放肆,让你忘了做徒弟的本分,愈发得寸进尺。”凌霄语气严肃了几分,他不善言辞,更不会向弟子表达关切心意,只知严厉几分,徒弟便会乖乖听话了……
“没……”公玉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亦姝截胡了——
“那就菌汤鸳鸯。”
……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清汤锅底香四溢,羊肉薄片涮几下。沾上酱料送入口,美味无比乐开花。红汤翻滚雪花融,嫩肉轻涮味无穷。手执竹筷轻摆动,口品佳肴味绵长。
江亦姝的蘸料中,还添了几粒小米辣碎,混合着香醋,一口鲜羊肉下肚酸辣嫩滑。
冬末吃上这么一顿涮羊肉,出了一身薄汗,这个冬天才没有白过。
施笉笉夹了一筷子三肥七瘦的羊腰柳,裹上碗中的麻酱香油,刚咬上一口……
“羊肉过敏?”
这话正是江亦姝所说。看来胳膊肘往芊雪殿拐的施笉笉被拆台了……她热情招呼江亦姝来藤栩殿蹭饭,不曾想,江师妹竟当着凌霄的面拆她台……
她朝着江亦姝挤眉弄眼。
而后者说罢,又往菌锅中添入一小盘山药与玉米块……大殿中温度升高,仅开了两扇侧窗,公玉卿起身褪去大氅,拿到内殿去。
剩施笉笉抬头便与凌霄对视了……
“我记错了,其、其实是……牛肉。”
凌霄与江亦姝不约而同哼笑一声,凌霄不想搭理三徒弟,而江亦姝则是:
她记住了,等下次施笉笉吃牛肉时,她再拆台。
一轮鲜切羊肉吃完,又涮了一锅菌汤素菜,增添几分韵味……
半个时辰后,施笉笉不顾形象打了个饱嗝,询问江亦姝:“明日吃什么?”
她倒是大度,一点儿也不计较方才的事情。
江亦姝答:“烤牛腩。”
施笉笉:“……”
滚回她的芊雪殿去罢!
……
——芊雪殿后,玉妃洞。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罗诗婴盘腿坐在冰面之上,是一方小泉,她用灵力将其凝结成冰。她未束发,头上一支发钗也无。墨发垂髫,落在冰面上,发尾被浸湿……周身灵力运转,而自己的一缕魂魄进入心境之中,一棵偌大的栀子花树却不似先前给江亦姝欣赏的那般,花蕾满枝,香飘万里……
“你可知人们口中所说的‘修真’,‘真’到底是何物?”
身后凭空传来一道声音,不急不缓,清越清迈,似鸣琴弦。
罗诗婴依旧阖着眼,道:“领悟剑道真髓,天人合一。”
“你也知自己所修剑道,而非无情道。”
这声音源自她的剑灵——玉为尘。
“上古有修真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故能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