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车上。

李越脸上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宋妍却整个人紧张的不行。

她几乎保持一个姿势没有动，拘着个身子窝在座椅上。

她一定是假酒喝多了。

才会。

主动亲李越。

宋妍想到这，忍不住出了口粗气。

她倒不是后悔亲李越，只是好像应该在临睡前亲，这样大家各回各的房间，至少不会尴尬。

但现在。

两人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要待在一起。

车里有那么安静。

静到宋妍不敢弄出一点声音。

神思乱飞时。

宋妍注意到驾驶位似乎有动静。

她瞥眼过去。

李越手掌闲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这声音极其微小，却牵动着宋妍的心。

所有的感官，在酒后似乎都被放大了。

注意到宋妍的注视。

李越笑着搭话：“和蔡静静在一起聊了什么？”

宋妍木讷讷回了个：“啊？”

“好像你们每次聚会都是去酒吧，而不是去逛街什么的。”

宋妍低下头：“哦。”

对于这一点，宋妍不由得想到刚和蔡静静熟悉的时候。

宋妍向来不喜欢逛街。

但蔡静静却喜欢。

每次陪蔡静静买东买西的时候，宋妍都尽心尽力陪着，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但掩饰得再好，也终于被蔡静静看出来了。

于是两人寻找共同喜欢做的事情。

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喜欢喝酒。

细究起来。

喝酒算是蔡静静的隐藏爱好，而宋妍恰好是开发者。

起因是蔡静静有一次失恋，找到宋妍后，她边痛斥渣男边哭得昏天暗地。

她待机时间很长，吵得宋妍头都快炸掉了，还没有罢休的趋势，竟还闹着要去找渣男要个说法。

眼看着形势马上就要失控。

宋妍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那时她还没有一面墙的酒柜。

最后在酒精的安抚下，蔡静静不仅顺了心里的那口气，还顺带睡了个好觉。

自此之后，两人就养成了酒吧聚会的习惯。

只是不同于蔡静静的小酌几杯。

宋妍每次都毫无节制。

宋妍回了回神，她想起和李越住一起快一年的时间，自己好像有意无意也让李越见到几次醉酒的状况。

李越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每次酒醒，他们就像是当做没有这回事一样。

她从来没想到李越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这一刻，她突然想知道。

宋妍抬起越来越重的眼皮问：“你……喜欢我喝酒吗？”

车厢内很安静。

李越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也不知道。”

“……”

“如果是为了开心，当然好，”李越侧头看她，他讲话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要经过细斟慢酌，“但如果……”

接下来的话，李越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想说。

他不想看到她因为不开心而喝酒。

但这话似乎并没有什么说的必要。

宋妍大多数时候的喝酒都是因为不开心。

她一个人躲起来。

把自己灌得烂醉。

然后一个人哭。

像个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

不和任何人说。

李越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准确地说。

是他舍不得她这样。

相比于这样，他更希望她是和蔡静静在酒吧喝酒。

至少每次她都是开开心心的。

宋妍缩了缩身子，找了个姿势和座椅更加贴合。

在这一瞬间。

宋妍突然有了倾诉欲，这东西是她之前的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过的，对蔡静静没有过，对李玉梅没有过。

对任何人都没有过。

宋妍缓缓开口：“李越。”

没等李越回应，她自顾自地开口：“为什么，你从来没问过我妈妈去哪了？”

宋妍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叫李越的样子。

她是个典型的晋城女子，温婉善良，总是还没开口，笑意就先上了脸庞，她总是轻声细语喊着李越的名字。

宋妍对此印象深刻。

宋妍不知道李越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她对他那样好，做了好吃的也不忘让宋妍给李越送去。

他应该是记得的。

因为在没收她的止痛药的时候。

他说过——“我是为了张阿姨”。

……

李越转头看向她。

宋妍的表情很平静，她皮肤很白，此时因为酒精整张脸都很红。

一直以来，他都控制自己尽量避免提到张阿姨，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不忍心，但现在，宋妍把这个话题拿到了台面上，他无法再回避。

李越：“阿姨呢？”

“妈妈死了，”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宋妍全部的力气，她缓了片刻，又说，“清明节的时候，我就是去祭拜她的。”

宋妍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执意要埋在晋城，或许对她来说，来遥城的几年并不幸福，或许她一直都是想回晋城的。

宋妍还记得母亲人生中的最后几天。

母亲的病情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国内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季主任劝她让母亲回家，而不是人生的最后时刻都还在医院。

但那个时候，宋妍还是不想放弃，她联系国外专家，想要把母亲送到国外接受治疗。

但是，母亲再也经不起长途奔波了。

她瘦弱的只剩下骨头。

她已经吃不下饭，精神也是时好时坏，每日呻吟着。

宋妍的心脏如同被刀剜一样痛苦。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一旁看着。

记得那天。

母亲躺在床上。

她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

眼看着天色渐黑。

好像母亲也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

宋妍心里升起无尽悲伤。

“小九。”

身后的母亲传来虚弱的声音。

宋妍赶紧转过身扑上去：“妈妈。”

“我可能快不行了。”

宋妍泪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她握住母亲的手：“不会的，妈妈，不许说这样的话，求你了。”

母亲气若游丝：“小九，你听着，妈就一件事拜托你。”

宋妍哭着拒绝：“不要，我不想听。”

说完这话，母亲就真的没有再说话了。

宋妍不敢走远，她坐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

母亲重新睁眼，并且开口说话了。

她说：“小九，你爸爸呢？”

宋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句：“什么？”

“你爸爸怎么不在？”

这个时候，宋妍意识到母亲可能真的要走了。

只是，她竟然不记得自己已经离开那个男人好几年了。甚至临走前，还念念不忘那个给她们带来无尽伤害的男人。

宋妍不敢和妈妈计较这些，她知道母亲这是进入了弥留之际，意识已经不清楚了。

宋妍小声哄着妈妈：“爸爸……他……他还没回家。”

母亲的每一次开口都间隔很长时间。

对她来说，简单的两句话，足以耗尽她全部的力气。

又等了许久。

宋妍以为母亲不会再开口了。

母亲说话了。

她说：“小九，把我送回晋城吧。”

她气息微弱，讲的话却很完整。

“我想回家……”

“……”

死神仿佛在房间里等待了很久，他静静地站在窗边，等待宋妍和母亲告别完毕，就要收走母亲的生命。

——

李越边开车边观察宋妍的表情。

她一如刚才，依然很平静，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感觉宋妍此时藏着无尽悲伤。

眼前的宋妍。

是他平时看不到的宋妍。

是喝了酒就会跑出来的宋妍。

“李越，我总感觉都是我的错，”宋妍静静地说着，“我妈妈得的是癌症，如果当时可以早一点发现，母亲的病情或许就能控制，你知道吗？从妈妈发烧到确诊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我浪费了半年时间。”

李越只觉得心里发紧。

他赶忙把车停在路边。

他面对着宋妍，给出自己的专业解释：“这不是你的错，癌症的潜伏期很长，总会被忽略，这也是癌细胞的狡猾之处。”

“……”

李越：“这不是你的错。”

宋妍没看他，仿佛整个人已经灵魂出窍：“或许一开始就应该去国外治疗的，国外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李越满脸担忧，蹙着眉：“小九，你不要这样。”

“都是我的错。”

“我们国家的医疗技术在癌症治疗方面是很优秀的，小九，你不要这样怪自己，没有人可以把事情做得十全十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越抓着宋妍的手，企图拉她回到现实世界：“小九。”

但很显然。

这一切对宋妍来说都是无用的。

她一直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或许，当初带母亲来遥城就是一个错误。”

“……”

“母亲好像并不喜欢遥城……她是为了惩罚我，才特意要埋在晋城的，她是在怪我……”

“……”

“都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

“小九，”李越低声喃喃，“我该怎么办？”

李越一方面觉得欣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知道宋妍有心事，但是她却一言不发，现在，她终于说了出来，但另一方面，李越却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她总是一个人。

在晋城的时候是这样。

在遥城的时候还是这样。

相信这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她这是第一次开口。

李越太了解宋妍了，她总是嘴硬，不会向任何人求救。

……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不在她的身边。

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小九，”李越声音低哑，“如果那时候，我能在你身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