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锚点,让漓不至于那么紧绷。
甚至,在过久的平缓与宁静中,慢慢陷落入云床的松弛。
有点好奇地,漓想睁开眼,看看这云内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不及漓行动,他的足尖就陡然触及了坚实的泥土,并且下意识地迈腿碾地,几步跨上了斜坡。
流散过鼻翼的丝缕氤氲之上,一对圆仁掀开道蔚蓝的狭缝。
继而,仰望这满坡绿茵与晴蓝澄空,漓缓缓睁大了眼。
谁料,下一刻,漓就被拖走了。
轻快地小跑着,有曰迎着凉风恣意昂首。他是故意拽了下的,所以在右手跟着跌跄下沉一回时,他的薄唇不经意咧开。
大主教说得没错。
和熟悉的生灵同行,确实会放松许多。
斜坡不长,但当有曰奔至平顶后,步伐反倒缓了。遥看那圆日半露、将无垠云空的分界线染作璀璨的亮金色,有曰舒畅含眸,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用拉拢人心,不用权衡局势,更不用担忧自己的终点,何时将会来临——
薄浅唇瓣合抿的尽头,是嘴角由衷的弯起。
这实在是,太棒了啊。
如此想着,有曰又不自觉偏过眸,澄金随之流溢过瞳中。他看见高大的青年缄默地守在身侧,也看见那双独盛鎏金的蔚蓝瞳眸,跟着欢欣地怔松下眼角。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明明都到这种地步了,还会为我开心。
愣愣赞叹着,有曰握着漓的手又紧了紧。在察觉十指相扣的小变动后也不戳破,就牵着漓悠悠走向绿茵尽头。
在云海之上,晴空之下,有曰与漓面朝圆日,在悬崖末端坐下。
逆着光,他们的背影都抹上了一层黑,连话音都有些模糊了。只有摇曳的小草依旧,尖梢晨露晶莹,映下崖侧积云高垒。
“在囹川住了两个月,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因为……很壮阔?”
“不止。”
修长的腿晃了两下,将攀附在崖边的浓云拍散,腾起一两道小小的白烟。
“再等等。应该快了。”
“嗯?什……”
漓侧头正想问,细微的震颤感忽然夺去了他的注意力。漓下意识地直腰正首,想确认来源,他的右面却蓦的贴上了只温凉的手掌,遏住了漓观察的行径。
紧接着,挨上左肩的薄韧胸膛与轻吐在耳畔的呼吸,彻底将漓定住。
“看。”
此时再想确认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漓只顾得上在愈发剧烈的震感中,伸手揽住那劲窄的腰,就被有曰笑着用双手掰过面孔,强行转向前。
然后,目睹一场、巨鲸腾云上。
漓在圣岛上远远地见过这种光之生物。长长的一尾白色,可以跃出海面很高,掀起大片波光与虹晕。
但在近处看时,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鲸鱼的体型是如此地庞大,甫露出个头,就已将太阳完全遮蔽。祂的升落又是如此缓慢,厚云在崖前被高高掀起,再随长鳍侧转,泼洒出奔腾的白浪。
长鲸在他们的眼前一点点向后翻倒,以至于漓有足够的时间去数清那洁白肚皮上的黑斑与深痕。
至此,悠远而深邃的鸣叫方随着浪沫拍溅,迟迟传入他们耳中。
很温柔,很通透。
也很悲伤。
长鲸重没入云海,明日再耀于眼前,漓却一眨不眨,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不过,当柔软的发丝抵上鬓侧,轻顶向右时,漓还是敏锐侧过双蓝眸。
正望见成鲸护幼鱼,错叠翻游出高耸积云。
幼鲸学着祂的同族,倒着身子跃入湛蓝的天。白云自祂的尾部拖出长长的扇形,就如练卷织幕,遥遥横拉过晴空。
“那三个是兄弟姐妹,虽然是认的。”
清冽的声音含着些笑意,低低在漓的耳边讲述道。
“刚刚那位是光之生物中的一位长者。”
说着,有曰边松开手,任由漓转过身,看清他的弯眉与勾唇。
“祂在代表族群欢迎你。”
漓的面上尚残留着震撼,一双蔚蓝眼眸锃亮,厚唇半张着,似乎有什么将要脱口而出。却在反应过几秒后,慢慢收敛了。
短暂的空茫后,漓选择以歪头思考,弥补先前的异样。
“那或许,我们可以拜访祂们一下?”
将一切收入眼中,有曰的一双狭眸适时地眯起了。
“当然可以。”
有曰盈笑的神情是那般的从容而欢快,又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几分期待。
“我去过一次祂们的聚集地,很不错。”
他放松地扬起双手,似是想展示什么,又像是准备拥抱身前的青年一般。
可悬于崖上的腰脊,已慢慢倾过垂线。
“不过,不是今天。”
所以,当躲藏着遏制的蓝眸偏回时,正映着躺倒下悬崖的洁白身影、瞳孔缓缓放大。
而在翻飞的衣角倒入绿茵的刹那,漓撑地一滑,紧追着坠下高崖。
漓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仍旧留下了两米的间隔。而就是这两米的距离,令那欣长的生灵露出了张扬的笑,并朝着笔直坠来的青年、肆无忌惮地张开怀抱。
“打开你的伞,漓——”
在指尖堪堪触及的刹那,有曰逆着疾风的呼啸,大声下达了命令。
但漓的面色即便已经紧绷到阴沉,他仍旧在将有曰紧紧拢在怀里后,第一时间背手握上伞柄。
并在一齐倒转过身躯的刹那,抽伞开展向上。
强劲的气流将他们托起了一段,暂时远离了那因鲸跃而变得稀薄的一泓云海。而在渡过片刻的压沉后,有曰便立即攀着漓的肩仰起头。
反观漓,在缓缓抽了一口凉气,忍下右腕的撕裂痛后,正郁结地低头想要质问,却于有曰微怔的神情中顿了话头。
然后,在漓下意识去寻找有曰的目光时,蓦然愣住了。
“抬头看。”
催促着,有曰有些焦急地看了漓一眼。
“快。”
但漓没动。
他专注地,近乎痴迷地凝望着那枚鎏金的瞳眸。
因为,在重新没入云前,漓已经看见了。
日光于透明伞面上折散,漫作丝缕七彩编织的虹晕。
尽数投入他的璀璨。
*
乌骨顽强地支拢着伞面,任游云拱入,又自尖端溢散。
最终,在掼出川海的刹那,劲风挤这白云花绽烟散、还一片澄净蓝空。
而在这晴蓝之下,是漆黑大地上的星旋,是宏伟宫廷周围的尖顶矮栋,自紧密至稀疏,自赭黄至陈灰。
遥遥占据了整片视野。
*
昏暗无人的小巷中,突兀传来道清亮踏响。
继而,在收伞入扣间,模糊了记压抑的抽气声。
驻足在墨灰砖路上,漓半眯起双圆仁,忍耐着右腕筋骨的抽痛,缓缓将紧绷着按在伞柄上的五指挪转开。
而趁这间隙,已经走出两步的欣长生灵也返了回来,一手压住上臂,一手虚扼在腕根,轻柔引导着漓垂下臂膀。
颤栗的呼吸微顿,漓低垂的睫羽终于怔松,掀撩起双掺了迷茫与脆弱的蔚蓝瞳眸,看有曰专注垂眼,一节节揉捏过僵死的手指。
漓有些不明白,自己向来坚强的忍耐力为何会在此刻失效。
但他更想不清楚。
这股哽咽在喉的、不可诉诸的求救,随每一次呼吸而愈发窒息——
一吻蓦的落在右腕,牵起蓝眸骤然弹缩。
强行攥住思绪,定睛看去,才发觉有曰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手捧高了,抬到自己的喉结前方。偏巧,此刻有曰已扬起了头,一颗绚烂鎏金悠悠望来。
又在对上视线后,虚倚着漓的掌根、从容弯起唇角。
愣了片刻,漓的眸光一下子沉了,带着点锋利的攻击性,掩藏起深处撕扯的昏黯。漓悄悄晃身倒后,又在有曰托腕的指放下的刹那,无声扑了上去。
却被有曰一个转身躲开,并顺势握住了漓完好的左手,轻快向巷口走去。
全然不顾踉跄青年的幽怨目光。
天光倾落赭黄的三角屋顶,将残留的黑白粘稠体拨动少许。自巷中走出的洁白生灵驻足檐下,沿阶上下眺望了个来回,就悠悠拐入左侧高挂的青翠花篮。
许是早晨的缘故,这条狭窄且略有坡弧的小径上行人不多。于是,漓便几步卡到有曰身侧,又随着在米白的石墙间拾级而下、慢慢放松了身躯。
但有些店家上工早,卷帘一起,玻璃窗一推,就懒洋洋搁出半个手臂来。
有些不巧,正好拦在漓的面前。
正打着哈欠的人类店主泪眼迷蒙,还是察觉到一点脚步挪移声才看了过来。
可注视着祂们的教宗搂着个面色僵硬的光子,笑着劝慰,人类店主的眼却是慢慢睁大了。
“您怎么……有心情来这儿逛了?”
店主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但只得到一双蓝眸的冷戾扫视。祂被扎得一缩,不过注意到光子们的姿态,片刻就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呢。”
自觉认下罪,人类店主就借着漓缓和的面色,顺势推销起自己的产品。
“不若我送二位些茶饮吧?”
“我研究了一晚上的新品,保证好喝!”
因此,五分钟后,漓与有曰喜提两杯奶茶。
杯壁轻薄滑凉,米白奶底丝滑。店主已经替他们插好了吸管,所以当漓用左手握着托起,在光下摇了摇时,他能看见抵在杯壁的透明斜切管口,以及堆积其上的厚厚一层红豆与几条带状的黑色果冻。
人类说这玩意叫仙草……
奉着点怀疑,漓将奶茶摆回面前,盯了杯顶透明的塑封膜片刻。
能好喝吗。
久经杀伐的青年正在犹豫要不要喝,那边有曰已经结束了打探,轻轻勾起漓松怔垂着的右手五指。
“前面出去有一个早集,应该不会很快结束。”
迎着漓立即偏转来的一双蓝眸,有曰轻轻弯起眼角。
“去看看?”
“听你的。”
得到毫不犹豫的回答,鎏金瞳眸满意地眯了眯,有曰就勾起漓覆茧的指尖,迈下宽阶。然后,趁着漓倾身跟上的间隙,举起自己的奶茶吸了一口。
一颗黑色圆珠卷起乌浆缭绕,顺滑地从杯底攀上了管口。
紧接着,有曰的眼睛亮了亮。
嗯。
可以帮店家宣传一下。
*
漓的那杯是红豆仙草奶茶,有曰的是黑糖珍珠脏脏奶茶。
有曰率先将两杯都尝了下,对这家店的评价更升一级。黑糖蕴含的淡淡焦苦味正能和奶味中和,Q弹黏牙的珍珠也挺耐嚼。
处理适中的软糯红豆则与清甜奶香相辅相成,仙草无味,但弹韧的口感增添了一点层次,算得上锦上添花。
不过,漓虽然很喜欢自己的那杯,却不太能适应黑糖的味道。
虽然,因为吸管的重复使用性,他可能根本没在认真品尝吧。
*
集市在一片小广场上,规模不大,但种类繁多。
新鲜出炉的烟囱卷上洒满碎坚果,热气腾腾的蜂蜜酒自保温箱中取出。发黄的遮阳伞下一罐罐果酱摆了满桌,写着价格的板子随意搁在成堆的腊肉上。
属实是玲琅满目。
“再让我喝一口你的。”
方注意到一名人类用牙签戳着块浅黄色的酱,递给路过的行人品尝,漓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中奶茶递向右。
人流喧嚣,但几记竟在咫尺的啜吸声清晰。并且,随着有曰正颈,漓敏锐地捕捉到那两瓣轻抿薄唇间的不悦。
“喝腻了?”
“有点。”
有曰扫了一眼漓的左手,杯中差不多空了,只剩下底部一层厚厚的红豆。于是,在漓说完之前,有曰先将自己的那杯奶茶塞进对方手里。
“那扔……?”
漓垂眸看了看手中两个半空杯子,又抬眸望向有曰,不解地眨了眨眼。
正迎上有曰懒散的说明。
“囹川的所有食物,都是直接由能量体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