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庄成的尸首,所有人陷入沉默。
“回吧……”李春源无比颓废,撩起头发捧着脸狠狠揉了揉,力气之大把双颊搓的发红。
又叫人跑了,还在眼皮子底下放跑的。被耍的团团转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连隋月明都被此刻的氛围影响,心情阴郁。
“哭丧着脸干吗?”段宵伸手在她眼前一挥,“醒神了。”
“你没发现我们已经有突破了吗?”他看向庄成死不瞑目的脸,声音嘲弄,“这位跟在亲娘身后叫唤的废物死前倒是发挥了点余热。”
“把人带回去。姓隋的,你跟我再去审庄芸。”
毕竟冥冥之中一只大手把所有线索整合在一起。
然后,贴上名为“庄芸”的标签。
段宵抬手招来李春源:“驯狼女和庄芸的情报你找人加急送回京城,要求上面增调侍卫。”
他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瞟了眼正盯着庄成尸体放空的隋月明,随后低声道:“把她的身份藏好。”
“好,我知道。”
李春源点头应下,招呼着大家把尸首扛回去。
刚回大理寺,他们一溜烟钻进审讯室,趁狱司还没来,三颗脑袋凑在一起。
隋月明拿出近期的画像,从驯狼女开始放图,一直到没有姓名被狼咬死的男人。
她把画像推到一脚,在桌子上扑开大纸,拿起手旁的狼毫笔,沾了沾墨汁,提笔一落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庄成、庄白氏、庄芸,以及檀香。”
她顿了顿,又补上“城主之子”四个大字。接着就他们的关系写写画画,鬼画符般的箭头带着一种要飞跃的豪迈,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小孩在纸上乱画。
段宵看着斗大的字只觉得眼睛疼,但勉强能跟上隋月明落笔的速度。
就是苦了李春源,被几个名字绕晕:“我都快不识字了?”
“来吧,大家伙儿看看现在的情况。”
隋月明仿佛回到了以前。
那时他们几个新来的常跟在老刑警身后胡天海地瞎扯讨论案情,各种匪夷所思的结论都提一遍但都对破案屁用没有,直到挨了老刑警的骂才老实,乖乖在白板前画关系图。
“驯狼女的身份已经确定了,现在只等抓捕归案。但是又有新的疑点,庄成口中的檀香和她的恩客,到底是谁,怎么死的。”
“以及那句,她们都是给春光楼办事,是什么意思?”
隋月明大胆猜测了一下:“一座边境小城,不仅有富丽堂皇的花楼,还藏着遗落的国宝。老大,你不觉得这个春光楼很诡异吗?哪儿都有它,可是哪儿都很模糊,抓不住它。”
“就像……”她迟疑了,不确定能不能说出来,试探性地看向段宵。
可段宵脸色不变,语气都淡到极致,甚至反问她:“就像什么?你说出来,你知道的。”
“就像有把伞,看不清的伞罩在春光楼的顶端,把所有肮脏都藏在了阴影之下。”
春光楼是朵糜烂的大嘴花,肥腻的身躯狠狠扎进大地,吞噬不该有的荣华富贵,吸收血肉堆砌的营养。
有人为它保驾护航,它又为那人输送养分。
“到现在不一样了。”隋月明眼睛倏地一亮,拿着笔沁饱了墨,重重在庄芸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这是唯一活着被他们抓回来的线索:“伞的一面已经被我们撕开了缝,她就是我们找到真相的途径!”
砰。隋月明潇洒把笔一扔。
却忘记了手里拿着的不是以前一抓一把的圆珠笔,而是润饱墨汁的毛笔!结果笔砸在桌面,甩出一条墨。
——全溅在了偏头过来看的段宵脸上!
男人下意识闭眼,墨汁从下颌甩到了眉心,像被刀割留下的疤痕,带着粗犷的野性。
他睫毛颤了颤,然后张开眼,贯穿右眼的墨迹无比狰狞,上挑的凤眼里一时间冷如冰霜,带着要杀人的暴戾和各种复杂的情绪。
隋月明解读出最简单的一层:“你死定了。”
完!蛋!
看着段宵骤然拧紧的眉头,隋月明的脸唰一下白了,手足无措道:“对,对不起老大,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想抹去段宵脸色的墨,但指尖在距离他脸不足半米时,被宽大的手掌挡住。
段宵手心的温度烫的隋月明把手猛地一缩。
“别动。”他咬着牙,额头青筋猛跳,老半天后像逼着自己呼吸似的重重吐出一口郁气,“你继续。”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严肃的氛围突然被一阵爆笑彻底冲散了。
四只眼睛,两道死亡光线落在笑声主人的身上,但李春源完全没带怕的。
他甚至朝着段宵的脸哈哈大笑的同时给隋月明竖了个大拇指:“隋姑娘,好样的!”
说完他还贱兮兮地拍了拍段宵的肩膀:“段大人,给你描眉呢,喜欢吗?”
段宵看向他,眼神史无前例的冷,隔了许久,他才勾唇缓缓道:
“哦?”
哈。
“所以我们应该再审一次庄芸。”隋月明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神不要往李春源的方向瞟。
但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任谁视野范围内有个整张脸都涂满墨汁的人不停晃悠,都会控制不住看他。
李春源顶着一张黑脸无比郁闷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爷陪着你从京城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对我?!”
始作俑者一根一根擦干净手,把帕子丢进铜盆里,表情人畜无害:“别废话,去把庄芸带过来。”
“我现在怎么去啊!”
“谁管你,搞快点。晚一秒钟我让你滚街上游行去。”
李春源骂了一句脏话,捂着脸出门,在一众问候声中骂骂咧咧朝关押庄芸的地方走去。
-
地牢潮湿阴暗,烛火闪烁跳跃,衙役押着庄芸从深处走来,她脚踝上的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响。
“姑娘,又见面了。”
隋月明率先开口,表似乎真的只是来找庄芸叙叙旧。
“不过几个时辰。”庄芸心里隐隐有不安,“大人,我看其他姐妹交了钱都给放了,怎么就我还被关着?”
可段宵始终沉默,森然的眼神盯着庄芸,似乎要把她彻底看透,而隋月明似笑非笑,手下落笔,眼里带着打量。
他们脚边,还有一具被白布盖全的尸体。
空气流动停滞,审讯室一片死寂。越是安静,庄芸的就越觉得像漂浮在空里。
“庄芸,问你几件事。”
她头皮一麻,悻悻道:“大人您说。”
“你被卖到春光楼去是因为偷盗?偷了什么。”
“偷了新夫人的首饰,一根金钗,我刚开始觉得不值几个钱,但听说很贵重。”她撇撇嘴,一脸愤愤,“就顶上一颗翡翠成色好些,居然能卖八千两银子!谁知道一个歌女的首饰值这么多钱!有这宝贝早不给自己赎身还藏着掖着,最后偏叫我运气不好,顺手偷了去......反正相公也腻味我了,索性就把我送去春光楼做妓。”
“檀香的首饰?”
她一愣,慢了几拍,看见段宵狐疑的视线猛点头:“对、对,是她,是叫檀香。”
“看来这个檀香不仅抢走了你相公的宠爱,还是你被卖进春光楼的罪魁祸首。”段宵冷冷凝视,语气不容置疑,“所以你恨她,恨到你一拍脑袋决定除掉她,于是你求上你亲娘,抓来.....”
“不是!大人在胡说什么!”庄芸的脸色苍白,厉声打断段宵,“我一个姑娘家的,做不出杀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大人不能凭空污蔑我。”
但段宵不为所动:“庄白氏现在已经因为涉嫌谋害被朝廷下令抓捕了,你还要犟?”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们已经分家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哦我明白了,你们抓不到我娘,就想拿我抵差是不是!”她情绪异常激动,在地上滚着滚着撒泼,嘶吼,使劲撕扯自己的衣服,把胸前的白纱一把扯得破破烂烂,像地痞流氓:“好啊,你们把我抓过去,把我砍死,我下了阴曹地府就向阎王爷告状!是没本事的狗官害我惨死的!”
“别装了,妹妹。”隋月明没眼看,无语地从段宵身后站出来打断她,指着脚边白布裹着的人,语气淡然,“我们可是带着人来找你的,掀开看看。”
庄芸像察觉到什么,她起身走到白布前,但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刺疼,必须要死死掐住掌心肉才能勉强忍下。
她迟疑着伸手,轻轻拉开白布。
——露出了庄成那张写满不甘的,惨白的脸。
“啊!!!兄,兄长!”
庄芸尖叫一声,像被吓到似的后退几步跪下,捂着胸口剧烈地晃动,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他怎么死了?他不是有......”
“他没跑掉,在荒山被我们抓住了。”段宵踢了踢庄成已经僵硬的身体,掩去他被当作替死鬼的真相,“不过死前倒是说了些有用的话,你猜,有没有说起你做过的那些事?”
庄芸猛地一颤,背后瞬间涌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呼啸的烈风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像被掐住嗓子一般闷得发慌。
审讯室里,气氛陡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