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
长哨被段宵顺理成章私吞。
按照隋月明提示的方法,他决定放归野狼,倒不是他起了善心,只是一个物种生态链有一环破坏掉,环境可能失衡,当然最重要的是,收编一群能人为操控的狼,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日后给那个茶老板说,定期喂点鸡鸭鹅,帮我把这些畜生养着,指不定那天能派上用场。”
段宵吹响哨子,残留的狼群眼中闪过迷茫,彼此灵性地对视,试探着后退,见面前的人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们嚎叫一声转身跑进山林。
唯独一匹——搭乘过隋月明的那只未成年灰狼还留在原地,爪子刨了刨土。
不安又警惕。
哪怕隋月明跟着段宵走出大山,它也不近不远跟着。
“它不会认你了吧?”李春源胳膊肘子一碰隋月明,“厉害啊小隋,个人魅力征服野兽。”
“它就是想找个饭票。”
段宵冷笑着打断。
但隋月明一摆手:“它可咬了我一口,我不留!”
“这挺可爱的,真不留?”
“是啊真可爱,所以你剌它脖子的时候走远点,别让我看见,最好多杀几次,就当替我报仇了。”
隋月明说的虽然多数是气话,但确实是真心不想留个隐患在身边。
她蹦蹦跳跳跟上段宵,拉住他的手一跃而上,稳坐在小马身后。
“走~回去了!!刚才掌握了不少信息,准备和老朋友聊聊天。”
“坐稳。”
黑马疾驰在雪道上,狂风凌冽,野狼和恐惧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隋月明无比期待和老朋友的再会。
“好久不见,第三次碰面了吧。”
阴冷的审讯室迎来旧友,只是这次,每个人都没有好脸色。
毕竟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又马不停蹄赶回来,铁人都要累到下。
只有段宵这个比铁人还强大的神还撑着一张黑脸再度提审庄芸。
“你娘被我们弄死了。”隋月明懒得废话,开门见山,“最后问你一次,檀香和张公子是怎么死的,和你有没有关系。”
庄芸的瞳孔因为惊讶猛地一缩。
但她依旧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庄芸!”段宵怒呵出声,“我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你现在老实交代还有活命的机会!檀香到底是不是你弄死的?她的尸体在哪儿!别再和我耍花样。”
“耍花样?别人说的你们都信,就我的话是假的,对吗?我再说一次,她怎么死的不关我的事!”
一阵怒吼,歇斯底里。
亲哥的死没让她变脸,亲娘的跑路没让她痛苦。如今反倒是一个小小妓女的失踪,让她失控了。
庄芸像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这句话上,说完吭哧吭哧大口喘气,胸脯激烈地起伏。
“冥顽不灵。”段宵对她的疯言疯语已经忍无可忍,他拔剑出鞘,直指庄芸的额头。
谁知庄芸踉跄两步上前,抬头抵住剑的一端,血珠浸了出来,淌过她的眼睛,落进她的唇里。
但她像感觉不到似的,染血的嘴角冷冷一扯,她笑着说:“您实在不信就把我杀了吧,我无父无母,相公也死了,什么都没了,我现在不怕死。”
庄芸挑衅着,她无所畏惧:
“大人只管动手便是。”
段宵的剑刺的越来越深,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动手,直到另一个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庄姑娘,”隋月明拿出一幅画,递到庄芸面前,画上是一个狰狞的身体,像被人用力捏成一团后又再次展开的宣纸团。“你认得出我画的是谁吗?”
啪。
大拇指用力按过画时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线,如同一把沾血的长矛,贯穿了画上人的身体,而粉嫩的指甲捅在他五官扭曲的脸上,轻而易举破开一个洞。
庄芸的手用力到泛白:“你见过他的尸体了。”
“对。”隋月明一口应下,“在地下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说个猜想,不一定对,你听听就是了,你的相公张公子背叛了你,迎娶了一个妓女。你气不过,恰好得知你娘也要他的命,于是你们合谋,一起动手杀了他,至于檀香,你想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是杀,不如一起做掉好了。”
此话一出,偌大的审讯室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庄芸的心跳格外有力,像要冲出胸腔一样。
砰砰、砰砰……
空旷的审讯室,微弱跳动的响声仿佛被扩大无数倍,她感觉所有人都能听见她藏在肆无忌惮背后的慌乱。
上一次心跳这么快,这么急,还是在和张良生的成亲礼上。
在恍惚之中,看着画中人全然扭曲的身体,她竟不合时宜地走神,很突兀地想起了自己的洞房夜。
她想起那时良生揽住她的细腰,啄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着那些永结同心,不离不弃的艳/词。
然后,她又想到了檀香。
庄芸仿佛又一次看见檀香那双漂亮眼睛,和浮肿到变形的脸。然后,她又看见地下被狼啃掉一半的血人。
血色模糊,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好一步步走近,慢慢伸手,去撩起那人被血水凝成络的长发。
庄芸认出来了。
——浓郁血色中躺着的那团不成人形的尸体,是她的相公。
是曾让她心脏怦怦跳的张良生。
“相公。”她听见自己站在张良生的尸体前小声抱怨:“我说过害我伤心的人会被狼咬死,你为什么不信呢?”
唉,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可恨的张良生。
头顶像被针贯穿似的剧痛无比,她像被卸掉全身力气,痴痴地虚望着天,好半天后才慢悠悠开口:“对,我杀了他。”
“他打我,骂我,还把我赶去春光楼,让我成了无双城最大的笑话,我的人生都被他毁掉了,我不该杀他吗?”
庄芸松开手,被揉皱了的画纸飘然落地,她看着画中人,神色前所未有的怨:
“他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那檀香呢。”隋月明看着她的动作,问道,“她也被你杀了么,你把她的尸体藏在哪儿了?”
“……”
无言,长久沉默。
庄芸低着头,灵魂仿佛被抽离,她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我们会查出来的。”隋月明蹲下捡起那张纸,抚平上面的褶皱,“庄芸,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你藏不了太久。
“老大!”恰逢门被推开了,下属探出脑袋喜气洋洋道,“老大,查到张良生的信息了。”
-
张良生,城主家的长子,幼时在娘胎里过了病气,出生后身子骨弱,平日深居简出,少有情报。
这样关系网简单又享尽荣华富贵的男人,几个月后却孤零零地沉睡在阴冷的地下室一角。
如果不是新上任的段大人带着小弟们闯进驯狼女的老巢,把这具烂透的尸体从地下室里给挖了出来,估计再过段时间那里就只剩一堆白骨了。
不过现在这样和白骨化也没什么区别。
张良生残缺不全的身体和其余零碎的、不再完整的尸体拼凑在一起。
惨烈,血腥,诡异。
隋月明指了指张良生裂成两半的尸首:“他是和庄芸捆绑最深的人之一,从他下手可能会更顺,如果能进城主府查就好了。”
但无双城的城主神秘莫测,素日与大理寺也少有来往。
连段宵初到此地设下的洗尘宴,城主也只托堂亲送来两幅不值钱的字画,几乎把傲慢彰显的淋漓尽致。
“咱不敢明闯,要不晚上跑一趟?”李春源灵机一动。
“偷偷进去?带我一个。”
“好呀好呀~我给你筹备一套——嗷!”
李春源的脑袋被卷轴重重一敲,惨叫声一度九曲回肠:“我靠老大,你打我干嘛,有病啊!?”
“一天到晚就瞎嘚瑟吧你。”段宵无语,“把人带进沟里去了。”
他敲打完不着调的俩小孩,手一翻收卷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的。眼睛凝望着青瓦石上摊开的一片尸体,像在思考什么。
“……卷宗给我。”
段宵凭借记忆力往后翻了三页,指尖迅速掠过不重要的信息,很快停在一桩草草写完结语的案件上。
“一个月前,有个叫孟仙雨的女人来报过官,说家里有人失踪。”他指着人的名字递给隋月明,“但不足三日,这案子就被撤下了,我刚来此地和上一任交接工作时问过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很有趣。”
——“城主家的事太复杂了,咱们不该瞎操心。年轻人我劝你一句,别为了向上爬给自己乱找麻烦。”
老人的话响在耳边,但段宵此刻也不放在心上。城主府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得去闯一闯。
“姓隋的,你去写一封邀……算了,春源你来写。”
想起隋月明的狗爬字,段宵紧急撤回要交代的任务。
他伸手掀开白布抓住张良生的半边手,从上面撸下大拇指上起了裂纹的翡翠板戒,接着反手一刀,割下张良生衣袍上的精致布料。
带血丝的戒指和揉皱的锦衣被裹成团交给李春源:“告诉孟仙雨,关于他儿子,我们有线索了,如果想知道,晚上在外厅碰头。”
他神色晦涩不明:“来与不来,找与不找,都看她。”
……
滴答、滴答、滴答。
蜡油滴在银子锻成的托盘上,在冷空气里凝固成一小团。
从下午等到夜间,别说人影,大冬天连个鸟的影子都没瞧见。
坐在大厅椅子上盯着蜡烛燃烧的隋月明伸出手,偷偷按了按自己的尾椎骨。她有些坐不住了,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晃来晃去。
“鬼鬼祟祟的,在干嘛?”
“啊!”
隋月明被吓了一大跳,差点魂魄离体。她下意识朝着吓唬自己的人用力刮了个白眼,结果翻到一半才想起面前的人是掌握她生死大权的阎王爷。
费劲把白眼收了回来,在段宵冷冰冰的眼神里她假装乏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老大,她来不来啊?”
“等。”段宵没有说别的废话。
他也在赌。
从第一根蜡烛熄灭等到第四根蜡烛被点燃,他们都没等到想来的人。
一直到蜡烛全部燃烧殆尽,段宵终于决定放弃。
“算了,回去休息,明天再——”
“噔噔。”
门开了,有人踏着夜色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