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亥时,阴风阵阵。
无边夜色里城主府像暂时收起爪牙陷入沉睡的野兽,气氛诡谲不详。
隋月明孤身一人站在大门前,冬日呼出的热雾模糊掉因紧张而绷住的五官。
等心跳平复,她伸手叩了叩门:“有人在吗,我找桃喜姑姑……”
许久无人应答。
隋月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孟仙雨耍了,她心里隐隐不安,甚至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若不是因为她不会武功没法跟段宵一道翻墙混进去,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处境。
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愈发近,隋月明心里逐渐焦躁,抬手准备又敲——
吱呀。
门被推开一道狭窄逼仄的缝。
一双充满死气的眼睛透过缝隙狠狠盯着隋月明,过大的黑色瞳仁在月光下显得邪性。
隋月明被吓得一颤,还来不及反应,门缝里陡然伸出一只枯槁干瘪的手,抓住胳膊将她猛地拽了进去。
看清人脸后,隋月明愣了愣,对着这张明显已有六十岁的脸迟疑着开口:“姑,姑姑?”她以为只是地位上的尊称,没想到桃喜竟然真的是姑奶奶辈的人物。
桃喜没等她缓神,直接上手顺着她的头顶一路摸过腰间,在触碰到隋月明后腰时上的硬物时手指一顿。
“这里面装的什么?”桃喜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声带像被刀割过,粗糙嘶哑。
“没什么。”隋月明下意识捂住武器袋,后撤一步,但桃喜冷冷一笑,抬脚迫近,单手扣住她的肩头,力道之大像要硬生生掰碎她的骨头。
——咔哒。她轻而易举解开武器袋。
打开袋子,桃喜把段宵借给隋月明用来护身的匕首提出来,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花刀后随手扔进了一旁的草丛:“别想在城主府耍花样,要是伤了夫人,我要你再也跨不出这道门。”
隋月明心里骂着傻缺城主府一个二个真当自己是土皇帝,总有一天全给正义执法!但敢怒不敢言,面上一派唯唯诺诺,老实跟在桃喜身后。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桃喜带她走的路此刻愈加荒凉,抬眸所见之处,一条爬满野草的小径蜿蜒曲折深入看不清的浓雾秘境之中,像在静等猎物上钩的捕手。
黑夜潜伏危机,环境出奇的安静。只有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经久不散。
隋月明粗略估计已经走了四分之一时辰,她累到需要靠大口喘息来能勉强支撑,但是......但是......隋月明看向桃喜,眼中狐疑更甚,她明明是六旬老人,此刻每一步却都走得很稳,甚至面不红气不喘。
这到底是哪里?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确定这是去夫人厢房的路?”隋月明的手下意识伸向后腰——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唯一能用来防身的武器已经被桃喜丢掉了。
不妙,很不妙。
因为神经高度紧张,隋月明的手微微沁出汗,连带着绷紧的后背因汗液而发寒,“姑姑不要仗着我没来过,就故意绕路啊。”
“这当然......不是去夫人厢房的路。”桃喜陡然停下急行的脚步,缓慢转过身。
一柄长剑自袖中被震了出来,剑锋横扫满地枯叶,自半空中划过凌冽的圆弧,直直指向隋月明的胸口。
“这是我送你的黄泉路啊。”
沙哑尖利的嗓音打破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不是桃喜!你到底是谁?!”隋月明后退半步,厉声道:“我是奉夫人之命前来,你敢在府里动手,不怕查下来保不住项上狗头吗!”
“不算太笨。”桃喜发出喟叹,“等那时候,谁找得到我......”
话音未落,她脚下骤然发力,持剑飞扑:“说遗言吧,小羊羔——”
长剑砍杀至眼前,隋月明本能朝一旁避闪,但下一秒脚踝错位,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刺骨钻心的剧痛在一瞬间传来,她来不及叫疼,借力顺势打了个滚,手掌在枯草上一撑靠腕骨力量把全身推了起来,接着,毫不迟疑的,她一瘸一拐,拔腿就跑。
身后持剑的老妇不近不远跟着,像在逼迫羔羊回圈,压迫感无限扩张。
“要回去吗?那里还有人在堵你哦。”
“要朝左跑吗?死胡同哦。”
“这次选择右边啊,不错的选择,可惜......”
罡风掀起满地狼藉,剑意劈天盖地斩向隋月明。
“噗呲。”长剑没入血肉,虽然避开了胸膛,但比扭断脚刺激百倍的痛苦、隋月明前世今生都未曾体验过的痛苦此刻从四面八方闯了进来,疯狂侵蚀她的理智。死定了——她几乎是残忍地告诉自己绝对活不了——但该怎么活下去,一定、一定要办法,求生的意志逼着大脑冷静。
她居然陷入一种绝妙的境地,狂跳的心脏在此刻如同被冰封一般,她前所未有的平静,大脑疯狂运转。
“还活着吗,小羊羔。”
假桃喜抬脚,不留余地踹在随月明的心口,将她重重踹到在地。
模糊的视线前一张扭曲到极致的脸居高临下望来,眼神蔑视:“这就不行了?”
“嘶......”隋月明痛吸,下意识手指微屈,看着那张脸,她颤抖着吐出腹腔内最后一口气,“去你大爷的不行,狗比。”
她抓起一把尘沙用力糊向假桃喜的眼睛——
“啊啊啊啊!”
当啷。剑从假桃喜手中坠落,砸在地上。
肾上激素拉满,隋月明拼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从地上捡起那把剑,剑柄冰凉,膈得她的掌心发疼。
“去死吧!!!”
呼呼——呼呼——
烈风呼啸,如怨鬼恸哭,携着千军万马之势而后汇集一点,灌于隋月明的身体,无穷的力量在瞬间爆发,她闭上眼,抬手,不加犹豫地刺出了一剑。
而后,世界安静了。
睫毛微颤,隋月明缓缓睁开眼睛。
假桃喜的死亡被瞬间定格在一张铺满赘皮的老脸上。
她沾满罪恶鲜血的长剑,此刻嗡鸣着,深深贯穿她的心脏。
“靠!终于结束了。”
隋月明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老妇,捂住伤口挣扎着翻了个身,望着满天繁星,意识昏沉,嘴里还不忘嘟囔,“都怪段宵出的馊主意,我回去以后一定要......”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身后再度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很快,声音止住,有人停在隋月明的身边,蹲下身,近乎是呢喃道:
“没结束哦——”
脖颈被轻柔地抬起来,微弱的针刺感推入脑后。
隋月明彻底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
“老段,你确定我们真的不用去接小隋吗?”
站在张良生的房前,李春源频频望向庭院外,眼看着距离他们商定好会面的时间越来越近,但人迟迟未到,他收回目光望向八仙椅上正捧杯品茶的段宵,眉间不自觉凝起浓重的担忧:“你就这么放心那劳什子夫人,你不怕他坑咱么?”
段宵摆摆手,不以为然:“她不会有事,安心等夫人出来。”
话音刚落,院子尽头亮起一盏小灯,孟仙雨匆匆赶来,脚下慌乱,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尺高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垂着脑袋的姑娘,发丝凌乱,看不清楚脸。
李春源心里一跳。
“大,大人!”孟仙雨扔了灯,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我的人没接到隋小姐!”
她身后沉默的男人把手中拖着的尸首放在地上,拂开她粘在面上的发丝,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女孩心脏处有个碗大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里面的器官仿佛被人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的眼睛大大睁开,瞳仁如同鸡蛋打散般呈絮状,不甘、恐惧、惊慌,所有情绪都作为佐料倒进空洞的眼眶里。
“小、小、小隋!”李春源扑了上去,眼泪几乎一瞬间流了出来,然后——尴尬地悬在眼角,将落未落。
这他爹的也不是隋月明啊!
孟仙雨被他突如其来的情感给惊住,隐晦地后退两步,指着地上的人有些后怕道:“这是我派去接那姑娘的贴身丫鬟桃喜,方才巡逻的侍卫把她的尸体带回我的房间,我才意识到出事了,各位大人,对不住,是我的问题。”
李春源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跑到段宵身边拉住他的衣服扯了扯:“老段,怎么办!小隋还是个孩子,真出事了咱怎么——”
哒。茶杯磕在杯托上,发出泠泠一声响。
“出事了又怎样?”段宵面不改色,起身朝孟仙雨扬了扬下巴:“她只是个杂役,死活不必在意,还请夫人先带我们去令郎房间里看看。”
看着面前这个从头到尾都一脸事不关己,几乎算得上冷漠的段宵,李春源伸出去的手陡然顿住,强烈的违和感瞬间涌进心里。
奇怪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绷紧身子,微微前倾,做出防备的动作。
两人间的气场变化很微妙,旁人难以察觉,更不遑说孟仙雨,她听见段宵说那也只是个杂役,下意识松了口气,毕竟一个杂役不会影响大理寺的人帮她破案。
孟仙雨径直跨过桃喜的尸首,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那好,我带你们去。”
“嗯。”段宵紧跟上她。
和李春源错身的瞬间,他嘴巴微张,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但李春源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