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顾枫晚难得生的一次病。
她的身体向来很好,就算是冬日里用冷水把全家的被子都洗过、晾晒起来,也没有生病。
或许是她潜意识里知道,如果真的生病的话也没有会照顾自己。在顾枫晚的家里,爸爸和弟弟生病了有妈妈,妈妈生病了会叫一声,只有她得自己扛。
在时浅意在水里扑腾扑腾的时候,一股热血涌上顾枫晚头顶,她几乎是下意识跳了进去把人捞起来。等时浅意带着她去到秋念意的家以后,顾枫晚已经觉得有些头昏脑热。
她病了,却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许多,痛痛快快地生了一场大病。
迷迷糊糊间,顾枫晚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是好心,但也别和这些人扯上太多关系。”
“你是知道我的,秋老师,好老师,你都帮我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离这些人都远点。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原本我不想说,但你确实和顾枫晚太靠近了一些。”
“好好一个小姑娘被这么对待,我舍不得嘛。”
“心疼一个人没有问题,但不要把她的人生都揽在你自己身上。小时,如果你真的因为她发生什么事......我会很愧疚的。”
“我明白......”
后面的话顾枫晚已经听不清了,她实在太累,不知是睡着的还是干脆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室内一片漆黑。
顾枫晚几乎是登时就起了一身冷汗,整个身体崩得僵硬,飞快坐了起来。
“你醒啦?”时浅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心里紧绷着的弦缓缓松开。灯光慢慢亮了起来,顾枫晚看见时浅意穿着睡衣躺在自己身边,正在揉着眼睛打哈欠。
顾枫晚点点头,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时浅意说:“不错,果然退烧了。我就说让秋老师买个退烧贴,怎么样,是不是很管用?”
顾枫晚愣了愣,脱口而出道:“你和秋老师,关系真好。”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挺起来酸酸的,默默低下头。
时浅意拍拍胸膛:“那当然了,我们可是曾经睡过一张床的关系!”
顾枫晚:“......嗯。”
生病的人更容易感伤一些,顾枫晚低着头,只觉得眼泪快要掉出来了。
“怎么,还是哪里不舒服吗?”
时浅意有些担忧地靠近她,伸手摸了摸顾枫晚的后颈。
顾枫晚声音沙哑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时浅意认真地掰着指头在数。
居然得用到两只手,顾枫晚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也要被泪水糊住了。
“十几年吧,毕竟她小时候还抱过我呢。”
十几年的青梅两小无猜......等等,什么小时候抱过?
顾枫晚的眼泪嗖一下收了回去。
她抬起头,眼神迷茫。
时浅意啊了一嗓子:“我没和你提起过吗?秋老师是我表姐啊。”
顾枫晚:“......”
原来是表姐啊。
她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忸怩着拉高了被子,说:“谢谢秋老师这段时间收留我......”
时浅意笑着揽过她的肩膀:“没事,我们可是好朋友嘛!秋老师可欠了我好多人情,你多待几天,帮我讨些回来。”
因为一句好朋友又开始有些心梗的顾枫晚:“......”她尚在病中的小心脏,快要禁不住这种程度的折腾了。
时浅意继续碎碎念道:“你是不知道。昨天一整天你一声不吭的,搞得我老是忍不住探你鼻息生怕你没呼吸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顾枫晚声音沙哑:“谢谢......我烧了很多天吗?”
时浅意猛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整整一天!再不醒我就要背你上医院了。”
才一天而已,她还以为自己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几天了。顾枫晚三岁的时候砍柴不小心劈到小臂,划拉了个大口子,当夜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烧了好几天。母亲河父亲不知去了哪里,要不是外公外婆好不容易找到她,顾枫晚恐怕要死在那晚。
只是看时浅意一脸着急的模样,顾枫晚自然也说不出这么丧良心的话,只轻声问道:“今天是几号?”
时浅意摸出手机:“十七。”
顾枫晚唔了一声,重新躺回被子里。
时浅意支起身体把小夜灯放在顾枫晚那边床头,随口问道:“怎么,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明黄色的灯光摇晃了一下,顾枫晚摇摇头:“也不要紧,只是今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
她读书比别人要晚两年,原本家里是想让她等弟弟一块上学,也好在学校里多照顾一点,不过到了年纪后村委会时不时派人来问,母亲嫌麻烦,只好让她去读书。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半晌后,时浅意突然开水壶似地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不早说!都十一点多了,你再睡会儿就要错过生日了啊啊啊!”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蛋糕......蛋糕,你喜欢什么味道的蛋糕?草莓的怎么样?”
顾枫晚摇晃着坐了起来,静静地靠在床头:“这个点,买不到的。”
时浅意动作一顿:“别这么说,至少得有点什么啦。毕竟,这可是一年一次的生日!”
顾枫晚沉默片刻,说:“那,你给我唱首生日歌吧。”
这回轮到时浅意沉默了,她旋风般从床上爬了起来,甩下一句:“我还是给你煮碗长寿面吧!”就去了厨房。
看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顾枫晚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踩着绵软的步子跟着时浅意来到厨房。
面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温暖的烟火气。时浅意的腰上系着围裙,注意到顾枫晚的出现,她回过头,笑着说:“等一下,很快就好!”
顾枫晚的眼睛盯着她慌乱的手,只叹自己现在没有力气,没办法做她的第二双手。她只好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不时听着时浅意的唠叨声应两句,权当在陪她聊天。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出锅,热气在眼前氤氲开来,面条整齐地躺在清亮的汤里。碗中只简单撒着些葱花,还卧了个鸡蛋。
在时浅意期待的目光中,顾枫晚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咬了一口。
很热,顺着喉管一直暖到胃里,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
时浅意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就见斗大的泪珠从顾枫晚眼眶里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碗里。
她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这碗面有问题吧?秋念意好好的往家里面条下毒?
时浅意抽出筷子,夹起面条咬了一口,很果断地哇一声吐了出来:“怎么这么难吃!”
明明按照教程说的放了盐和酱油,怎么会寡淡过了头,难吃到让人想用头撞桌子!
顾枫晚却摇摇头:“好吃。”
时浅意:“......”
瞧这孩子,都烧糊涂了还给自己面子呢。
“坏了这是,把你的味觉系统不会都破坏了吧......不好吃别吃了,不用给我面子!”
顾枫晚固执地抱着碗,重复到:“好吃的。”
时浅意拗不过她,只好在一旁看着她端着碗喝汤。她的眼泪流得很凶,时浅意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身体里可以有那么多泪水。
她想了想,把厨房的灯暗灭了一个,忍着羞耻说:“先说好啊......我唱得不好听。”
时浅意唱歌跑调特别严重,用秋念意的话来说那就是堪比鬼哭狼嚎,能止小儿夜啼。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若有若无的灯光下,时浅意看不清顾枫晚的脸,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咸湿气味,大抵是她的眼泪。
时浅意摸着黑靠近顾枫晚,揉了揉她的头发。
“以后你好好学习,什么也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