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意站在初三二班的班级门口，往里面探了个脑袋。

下课期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聊天，时不时爆发出笑声。

时浅意四下张望了一番，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顾枫晚。她孤身一人坐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与她为伴。

女孩的头低垂着，那头短发也慢慢蓄长了。这一年来她的伙食比之前好了许多，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操劳，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似乎是觉察到时浅意的视线，顾枫晚缓缓抬起头。看见时浅意的身影后，她的瞳孔猛地一缩，飞快冲出座位，几乎是飞奔着来到时浅意身边。

时浅意扬起笑脸，冲她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呢？”

顾枫晚的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只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闷闷的，在时浅意耳边响起。时浅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于是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顾枫晚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来看她，时浅意想了想，自己给自己打了个圆场：“你是不是因为跳级过来太忙了，所以才没时间来看我？”

“……嗯。”

顾枫晚松开她，后退了一步。

又是沉默。

虽然说平时也是时浅意说的话要多一些，但今天的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时浅意正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股奇怪的氛围，就突然听顾枫晚说：“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时浅意愣了愣，视线慢慢从她脸上移开：“……这样啊。”

“嗯，”顾枫晚顿了顿，说，“以后你放学，不用等我了。”

时浅意只觉得有一盆水当头淋了下来，冻得人刺骨，恨不能掉头就跑。但她还是忍住了，尽量忽略周围若有若无的好奇目光，干巴巴地说：“好吧。”

过了会儿，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顾枫晚垂着头，时浅意看不见她的眼睛，不自觉有些心慌。

“每次和你一起，都没有好事发生。”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会被车撞，重要的东西还丢了。”

时浅意浑身一震，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一片空白。

好半晌，她才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什么东西？”

顾枫晚愣了愣，许久才说：“挂坠。”

时浅意啊了一声：“你说的，是之前你挂在钥匙上的那枚扣子吗？什么时候丢的？”

顾枫晚沉默片刻，道：“被车撞的那天。”

时浅意没有注意到她神色不佳，自顾自地说：“那应该就掉在附近了吧。我去找找，晚点找到的话给你带……”

“够了，”顾枫晚突然打断她，“我已经不需要了。”

时浅意僵硬地把视线重新转回到顾枫晚身上，像个提线木偶。

顾枫晚淡淡道：“丢了就丢了。总之，和你一起总会遇见这种事。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在一起了。”

说完她背过身去，时浅意站在那里换了个姿势，又觉得手脚怎么放都有些不对劲，只好勉强挤出笑容，悻悻道：“……好。”

语罢，她逃也似地离开了。

顾枫晚没有回头，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慢慢坐下，拿起习题册。

“枫晚，刚才说的这道题怎么写哇？”

同桌碰了碰顾枫晚的肩膀，小心问道。

顾枫晚语气平平道：“我在写。”

同桌咦了一声：“可是，你的习题册拿反了。”

顾枫晚：“……”

时浅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哪里。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

上课铃已经打响，这位好学生却难得生出了厌烦的心思，一点也不想见人。

走着走着，她竟然到了平时和顾枫晚一起喂猫的地方。

顾枫晚，顾枫晚。

她在心里重复了几次这个名字。

女孩的演技实在太过拙劣，至少人在表达厌恶的时候不该露出那样受伤的表情。

……可这并不代表，时浅意不会觉得难过。

时浅意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招呼小猫：“咪咪，咪咪在不在？”

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点安慰，最好是有柔软的粉色肉垫的小猫突然出现，用脑袋蹭时浅意的手心。

然而一向听到时浅意的声音就欢天喜地跑出来的小猫，这一次却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时浅意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鼻尖也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咪咪？喵喵？”

时浅意犹豫着凑近猫窝，却只看见一团蜷缩着的小身影。它凌乱的毛发上沾着丝丝点点的血迹，时浅意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慢慢靠近它。

“喵……”感受到人类的触碰，小猫发出细微的声音。

它还活着！

时浅意瞳孔一缩，赶忙将猫咪抱了起来，拼命往宠物医院的方向跑去。

又下雨了。

老家的雨，总是出现在时浅意最狼狈的时候，像是书写着她人生中的悲剧。第一次是出现在母亲的葬礼上，秋念意打着伞，时浅意被她牵着站在那里，听着雨声打在棺材上的声音入了土。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时浅意抱着猫咪在雨中狂奔，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模糊了她的视线。

“坚持住，”时浅意低声说，“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猫咪虚弱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

时浅意的鞋子里早已灌满了水，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还没好全，跑两步就吭哧吭哧直喘气。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拼命往前跑。

终于，她看见了宠物医院的招牌。时浅意冲进医院，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前台护士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也愣了愣，但还是立刻叫来医生。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猫咪的情况，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戴着猫咪去了手术室。

时浅意也想跟进去，却被护士拦住了：“家长先来缴费吧。”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护士去了收银台，这才想起自己的钱包和书包一起放在学校里。时浅意抿了抿唇，道：“我……我晚点再来缴费，可以吗？”

护士顿时换上一副不善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刻薄：“我们医院可不支持赊账。要是所有人都这样做，那医院还干不干了？你不要为难我。”

“我明白……只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钱。或者我现在去取可以吗？需要多少？”

护士看了一下检查单，报出了一个数字。

时浅意愣了愣，她知道这家医院收费高昂，之前小猫的体检费是她和顾枫晚一起平摊，还没觉察出有这么贵，只靠她手头拿点钱是完全不够的。

更别说先前她受伤住院的时候也花了很多钱，虽说学生医保报销了大半，秋念意也有在帮忙寻找吴才的下落，好叫他赔钱，但吴才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她的面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的，护士似乎也觉察到她的窘迫，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被护士锐利的目光一扫，时浅意只觉得面皮一阵发烫。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好干巴巴地说：“我可以分期……把我的学生证抵在这里也可以，我今年读初二，学校就在这附近……我……”

她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像时浅意这样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来说，这样的尴尬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啧，还是个未成年。”护士叹了口气，拿起前台的电话。

她的身体遮住了时浅意大半视线，似乎在和话筒另一端的人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医生走了出来。

他对时浅意叹了口气，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时浅意一时间怔住了：“……什么？”

她的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什么意思？你……您好，我有些听不明白……”

医生重复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它不在了。”

时浅意顿时觉得耳边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医院的，方才手心那点温热很快被雨水的寒凉带走，一切似乎都只是时浅意的错觉。

她背靠住墙壁上，身体一点一点滑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蹲在路边。

时浅意慢慢捂住脸。

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