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树干试探着踩上那道斜坡,先是小心伸出了一只脚,等确定那地儿能承重后才迅速侧身通过。
容予稍稍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夜间的月光照不进深林,他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刚踏出了一步,只觉脚下一软,容予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陡然失去平衡,从山坡上迅速滚落。
容予控制不了滚动的方向,只能一手死死捂着头一手拼命护着剑,此时的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十分冷静。
一,二,三……
五个呼吸后,容予拦腰撞上了一颗树,好在是停了。他撑着树干站起身来,不幸中的万幸,并未伤到脾脏。
这内伤虽没有,然而外表却是惨了,手臂上、小腿上,甚至脖颈处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数十道划痕,带毛的倒刺粘在伤口处又疼又痒,难受的他龇牙咧嘴。
容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重新往上爬时,忽而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分外明显,随后又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的低语。
容予神色凝重,小心翼翼朝着山坡下走去。渐渐地,视野变得开阔,月光洒在了山谷里的平地上,眼前瞬间明亮。
他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不远处正搭着一顶帐篷,里面还闪着微弱的烛火。
他朝四周看了看,此地算是一个小型山谷,前后环山,左右都有通向远方的路,山顶那个显眼的帐篷分明就是个幌子,此地才是人质真正所待的地方。
透过烛光可以看到,帐篷内只有一双男女。容予估摸着,正准备行动时,不远处有个火把朝这边跑来:“谈成了,撤!把她也带走!”
那手拿火把的人发出的声音迅速将帐篷内的二人引了出来。见二人即将离开,容予也顾不得找角度绕行了,直接从男人那一面冲了出去。
方才他便想过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其中一个人砍上一剑,他受得住。
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直接挤开身旁的男人将女人手中的婴孩夺了过来。
后面发生的事也与他设想的分毫不差,只是他先那男人一步侧过身,朝他劈来的剑也从后背转移到了手臂上。
容予迅速撤离,又朝二人喊:“这孩子我就带走了,不想死就别过来!”
二人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他,只见女人拿起胸前的哨子,一阵短促的哨声过后,另一侧山林中瞬间涌出了十余名黑衣人。
……他娘的。
容予石化一瞬,迅速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他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提着剑,时不时还要低头检查一番孩子是否还活着。
身后的黑衣人步步紧逼,不时还让风送来一两声嘲笑:“别跑了!” “你逃不掉的!” “停下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容予冷笑一声,难不成还要站着等你来杀吗,信你就有鬼了!
这般想着,他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月光照得路面亮堂堂,然而凝眸细看时,前方却是黑乎乎一片,容予不信邪的继续往前跑,临近时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得了,断崖。
容予回头看向步步紧逼的黑衣人,厉声威胁:“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抱着她跳下去!”
然而那些黑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脚下的步伐还隐隐有了加快的趋势。
……有鬼了。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容予的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刺激。
这些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话本子里不就是这样写的吗??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实在不行,大不了烧块儿神魂让师尊来救一救,保住命就行。
只是阿箫那儿……怕是不好说了。
思及此,只觉心口滚烫一片。
容予手中剑锋一横,眼底尽是视死如归的漠然。
千钧一发之际,身边掠过一道风,他迅速扭头看去,殷箫从天而降,分景剑在他手中舞得出神入化,三两下便解决了最前方那人。
容予惊讶不已:“阿箫?”
殷箫站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招招直逼要害,那些赶来的黑衣人连容予的衣角都不曾沾到。
容予下意识朝殷箫走了几步。
“站在那儿别动!”殷箫背对着他。
容予被殷箫吼的一愣,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分景剑虽被抑制了灵力,但神器毕竟是神器,依旧不同凡响,殷箫这一身武功也是实战练出来的,就是以一抵百也不在话下。
他手腕翻转,手中的分景剑灵活到不像是铁打的,深蓝色的衣袍浸上红成紫色,风中传来阵阵哀嚎,剑身染上血污。
只一会儿的功夫,十余名贼人就纷纷倒地不起,没了声息。
殷箫神色漠然地朝他走来。容予求生欲极强,连忙辩解:“我留了字条的,就在门上!”
容予真诚看着他,殷箫气极反笑,笑容阴森森的,瓷白的指尖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扉递到他眼前:“六个字,你管这叫说?”
容予心虚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纸,先前走得太过匆忙,就连上面的字也潦草不已:有事外出,待归。
容予的声音直接低了一个度:“抱歉啊……”
“为何来这儿?”殷箫的声音泛着冷意。
容予垂下眸子,做足了一副受训人的姿态,正准备说些什么时,怀中的包裹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
容予连忙扔了剑,小心掀开抱被的一角:“不哭啊,不哭,没事儿了。”
容予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哄着,怀中的小人儿在感知到光亮时哭声戛然而止,白白嫩嫩的小人儿一看见人影就笑,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她是谁?”
“一位……故人。”
殷箫没心思见二人在这儿叙旧,他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从林中跑了出来,容予仍站在原地不动。
“过来。”殷箫简短道。
容予看向他,慢慢朝他走去。
殷箫翻身上马,在容予抬头看向他时直接伸手将他捞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二人策马出现在了城门前,殷箫将他身前的披风解开,又一言不发地下马朝前走去。
侯府众人已早早候在门前。
然而他们似是只接到了消息,却并不知道来者是何人,直到容予径直朝侯府走去时侯夫人一行才注意到他。
中年妇人连忙跌跌撞撞朝他跑来,容予见状,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您就是她的母亲吧?”
侯府夫人连忙将襁褓中的小人儿接过,只一眼便确定了这是亲女。
她抱着孩子又哭又笑:“是是,是我的女儿,囡囡回来了,娘的宝贝啊!”
侯府夫人朝他跪下,身后的婢女们哗啦啦地跟着跪了一大片。
“恩公,您是我们侯府的恩人!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侯府的第一个孩子啊,您救了我的命啊!”侯府夫人哽咽地朝他道谢。
容予连忙将她扶起:“不妨事的,今日正巧遇上了,瞧着与她有缘便出以援手的。”
“对了。”容予将项链从怀中取出,“这条项链是保平安的,就当是给她的见面礼吧。”
容予将项链小心放入襁褓之中,婴儿伸手一把就抓住了,作势就要往嘴里塞。容予朝她笑了笑,这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多谢,多谢恩公!”侯府夫人抹着泪连连道谢,“您身上的伤……快,快让府医去前厅,恩人随我进去吧?”
容予正要拒绝,就觉手腕一紧,殷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容予连忙朝她道:“不用了,日后再登门拜访!”
“多谢二位恩公,此等大恩大德,我侯府定当谨记!”
侯府夫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容予被殷箫拉着往前走,闻及此又侧身回去朝众人挥了挥手。
二人走在路上,殷箫一路无言,容予有些心虚,絮絮叨叨个不停。
“阿箫,你怎么来了……”
“阿箫你轻点儿,弄疼我了。”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走得有点儿快?”
……
“我手疼……”
听及此,殷箫终于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拿着一个药罐子将部分药粉洒在了那道伤口上,又用布条简单一扎,继续拉着容予往前走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一间上房。”二人走进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殷箫顺手扔给掌柜的一块玉佩后,便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一进房门,殷箫便道:“脱了。”
“脱了?”容予一脸不解。
殷箫看着他:“上药。”
“哦哦。”容予手忙脚乱地将外衫脱下,伤口处的里衣粘着血,脱下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殷箫站在不远处看着,丝毫没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了。”容予拿着里衣看向他。
“过来。”殷箫道。
烛火在他的睫毛上一跳一跳的走,殷箫垂眸细细为他挑去伤口处的毛刺。
烛火晕出阴影,淡化了他的凌厉,给他增添了几分柔和,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冰冷:“抬头。”
容予听话仰头,殷箫将绷带缠在他的脖颈中。
容予:“为什么要缠绷带,用金疮药就好了。”
殷箫手上一顿,一点一点将褶皱捋平,末了才道:“从前那些金创药都是杏林父准备的,魔族没有。”
容予:“……哦。”
从悬崖边上回来了这么久,殷箫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漠。
容予不知是哪一步错了,在他看来,也没发生多大的事儿,又没缺胳膊少腿命悬一线的,他不理解,但身前人的态度却让他莫名心慌。
“阿箫……”容予扯了扯他的衣袖,“我知错了。”
殷箫缠绷带的动作依旧不停。
“疼……伤口疼。”容予又道。
殷箫的动作果然变慢了,道:“还疼吗?”
容予点点头:“好多了。”
“这样呢?”
“不疼了。”
殷箫终于正眼看他了,容予朝他浅浅一笑。只见殷箫将一圈绷带退了回来,拇指好巧不巧压在了伤口处。
容予石化一瞬,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金黄散,止痛。”殷箫只回了他五字,比那封信还少一字。
“嗯。”容予半天只憋出来了一字。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废物点心,该疼的时候不疼。
等伤口都处理好后,殷箫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件中衣给他披上,随后便坐到了另一边的八仙桌旁喝茶。
容予抿了抿唇,一个人安静地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赤脚朝殷箫走去。
殷箫像是没看到来人一般,依旧转动着手中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