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筱的那个周末,原本说好的是江禹行来安都,可喻言提前下班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江城。
江禹行在高铁站接到喻言,要先带她去吃饭,她却坚持回家,因为有话说。
江禹行坐进沙发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喻言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他见她如此派头,不自觉地直了直身体。
“什么事?非要说了再吃饭。”
“我见到贺筱了。”
江禹行脸色骤变,前倾身体,微皱眉头:“我没见过她,好几年都没见过。”
“听上去你很想见她。”
江禹行急了:“不是,我只是陈述事实,我跟她真的没什么了。”
喻言坐到他身旁,握着他的手:“手心有点潮啊,冒冷汗了?”
江禹行越来越急:“我冒什么冷汗?大热天,去外面走一圈,不冒汗才怪。”
“辛苦你了,冒着酷热去接我。”
江禹行背脊发凉,他最怕她阴阳怪气。
喻言见他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大笑:“不逗你了。不过我真的见到贺筱了。”
江禹行小心翼翼地看她,沉默着。
“贺筱说你们交往那会儿,会经常因为我吵架,真的吗?”
江禹行松了一口气,但是心还是提着的:“有几次吧。”
“为什么?”
“因为——”江禹行搓了搓脸,好多事不知该如何说起。
“贺筱还说,你跟她交往时,心里想的却是我,真的假的?”
江禹行垂下头,沉默着,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点了一下头。
*
江禹行陷入大学的那段回忆里。
那个夏天,他见到多年不见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喻言,一时晃了神。
之于他来讲,母亲的老家和他的老家没什么区别,见到喻言,就像见到一个从老家来的亲人一样,倍感亲切。
喻言进入大学后,又成了他的学妹,自然会多关照她。
因为复杂的家庭关系,他对建立亲密的恋人关系不太感兴趣,要不是贺筱死缠烂打,他也不知何时才会碰爱情。
起初他跟贺筱在一起的确很开心,但贺筱娇气且脾气大,发起火来常令他退却。他开始深思为何要与她在一起,是出于爱,还是荷尔蒙作祟?那时的他心智不成熟,感情经历也不多,搞不清楚原因。就这样两人分分合合很多次,最后还是以分手结束。
而且分得并不算体面。
在与贺筱交往期间,江禹行会有意无意地提及喻言,那时他认定喻言是自己亲人般的妹妹,还是一个很聊得来的妹妹。
和贺筱约会时,江禹行时不时会带上喻言,一起吃饭一起玩,看各种比赛。后来贺筱对喻言有敌意,两人再约会时,他就没带喻言。
可就算这样,贺筱也未停止过跟他吵架,有时甚至会把喻言牵扯进来。
吵架时,贺筱常说他喜欢的人是喻言,他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最后一次分手时,贺筱让江禹行起誓,发誓他以后绝对不能喜欢喻言。
江禹行觉得贺筱不可理喻,掉头就走。
贺筱追上去说:“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江禹行急着想摆脱她,问她赌什么。
“既然你不是因为喻言才和我分手的,那么以后你们也不能在一起。要是我发现你们在一起了,我一定会大闹,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脚踏两只船,让大家都知道好学生喻言是第三者。”
他说了句随便,掉头走掉。
江禹行见到喻言的表白信后,莫名心慌,还有点做贼心虚,他也不知为何会那样。
他不知该怎么做,但每当想起贺筱的赌约后,他就难受。
那时,他恨他的家庭,特别恨他出轨的父亲,越是恨就越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他跟自己叫着劲,他要向大家证明,他没有他父亲的劣根性。
其实后来想起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可笑。他与贺筱已经分手,他有喜欢谁的自由。可当时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可能是父亲出轨的印记太深,母亲受伤的神情历历在目,也有可能是贺筱老说他不忠诚,令他排斥审视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也不想喻言圈进这场混乱中受伤,于是选择删除微信里的表白信,假装没收到表白。
当喻言慌慌张张地跑来询问表白信一事时,江禹行心里头竟然有几分欢喜,但他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他既害怕贺筱的无理取闹,又害怕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他不得不装傻。
幸好,喻言没有追根问底。
不过当看到喻言愤愤离去后,他的心疼了好一阵。
可他还是不敢承认喜欢喻言。
喻言说表白信不是她发的,是她室友闹的乌龙,一开始江禹行不信。可看到她身边围着其他男生,她和他相处还是像之前那般自然,渐渐地他开始相信表白信是一个乌龙。
喻言越是敞亮,江禹行越是不淡定。
他渐渐地意识到,正如贺筱所言,其实他早就喜欢上了喻言。
有这种意识后,江禹行变得更矛盾,因为看上去喻言只把他当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并没有男女之情,如果他贸然表白的话,两人的关系可能会变得尴尬,可能他们那么多年的情谊会毁于一旦。
要是表白信事件一出,他就趁机答应该多好。
他认为自己错过了跟喻言在一起的最好时间。
江禹行是怀着遗憾出的国,遗憾江家已经不是他喜欢的样子,遗憾父母各有各的生活而他却没有了根,遗憾他未向喜欢的女孩表白,遗憾喻言没来送他。
在国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禹行的状态都不好,一直生活在自我否认中,他觉得自己很懦弱,所以才会选择逃跑。
江禹行是在母亲的家庭群里看到喻言交男朋友的信息,舅妈从喻妈妈那里听说的。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江禹行无比沮丧,那是一种比失恋更痛苦的情绪。回国后,他特意去了趟大学校园,好巧不巧,碰到喻言和她的男朋友。
看上去,喻言对他男朋友很满意。
江禹行决定把喻言埋在心里,他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她。
有段时间,江禹行变得麻木,心里空落落的,想找个人填补,于是在异国开启了第二段恋情。他还是被追求的那一个,不过这段恋情很短暂,不到两个月。
女孩提的分手,她说他感受不到他的爱。她说爱情起初可能是一方先主动,但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一旦开始后,两人都得投入进去,否则失衡了就会出问题。
女孩分手不拖泥带水,走得也很坚决。走之前她对江禹行说:“如果你心里放不下一个人,去争取吧。可能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至少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江禹行回国,再次见到喻言时,她在备考,受就业大环境的影响和父母的建议,她在考公考编。
当得知她分手后,他高兴不已,还假装安慰她,建议她找新的男朋友。
喻言摇头说不找了,找工作更重要,先安顿好自己再说。
他试探性地问她,如果有一个条件不错,可以给于你很多帮助的男人想追你,你考不考虑?
江禹行现在都还记得喻言当时的反应。
她睁大杏眼,眉开眼笑,使劲地摇头:“不考虑,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求人不如求己。”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比,“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骨气的。我也希望恋人之间可以简单点,不要牵扯太多利益。”
江禹行自知问错了问题,继续找话题挽救,可她却说:“你在国外不是学的人工智能专业吗,怎么这么关心婚恋问题?莫非你在做婚恋与人工智能结合的应用问题?”
江禹行尴尬笑道,表白的勇气越来越小,最后不了了之。
喻言考上了某事业单位,但她内心是一个不太安分的人,一时适应不了那种一眼看到头的工作,而且也不喜欢复杂的关系网。于是她背着父母辞职,进入富有挑战有新鲜感的广告行业。
因为这事,她父亲气得大半年不和她说一句话。
江禹行留学归来,留在一线大城市的机会更多。他想再争取一下。
他给喻言讲了一个故事,说他的一个同学不想和女朋友分开,想放弃一线城市的好工作,陪女朋友回老家,可老家并不利于他事业发展。
喻言想了想说,如果我是那个女生会很感动,但感动是一时的。假如将来那个人在老家过得不如意,而且将自己的不如意归因于那个女生的话,我想没有几个女生能承受得住。
他追问,那怎么才能让女生留在身边?
她摇头说不知道,如果女生执意要走,说明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如让时间做决定。
江禹行决定尊重喻言的意思,让时间做决定。他和她相距千里,他们忙着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偶尔也会联系,但似乎总少了见面的时机,就好像他们已成为陌路人。
然而谁曾想,因为重逢那一夜,相距越来越宽的平行线却有了交点。因为那一夜,江禹行不再徘徊,勇敢地靠近她。
*
喻言静静地听着,听得很入神,以致于江禹行讲完后都没给到他什么反馈。
江禹行细细地打量身旁的姑娘,见她没啥反应,便扭过头去,清了清嗓。
喻言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那张小心翼翼的俊脸。
江禹行苦涩一笑:“我是不是很差劲?”
喻言迅速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笑了,笑得眉飞色舞,“太开心了,原来我喜欢的人他也一直喜欢我。原来那些暗恋的日子里你也不好受啊!”
江禹行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叹了叹气。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怕表白不成成陌路,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差劲。”
“你很好,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那个人。我们在一起后我问过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你也不明说,我还以为是我引诱成功了。”
“你的确引诱成功了,事实摆在眼前。”江禹行拉着她的手,“要是你早点引诱该多好。”
喻言点头后又摇头:“以前我们有那么多机会在一起,但还是没能在一起,那说明时机不合适。你看那时的我们胆小、顾虑多、不成熟,如果在一起的话说不定会因为一些小事处理不当分手,搞不定还会成仇人。这么多年,我们变得成熟勇敢还拥有了一些智慧,时机成熟了自然而然在一起,多好。”
江禹行点头:“我妈常说,自从有了你后,我都变得温暖了。”
“那是因为我们能彼此温暖。我原以自己大概率会孤独终老,或者在一段无关爱情的婚姻里,生儿育女,慢慢老去,做别人眼中的正常人。没想到——”喻言很激动,眼泪瞬间盈满眼眶,“没想到,我等来了我一直很喜欢的男人,而且他也喜欢我。我很幸运......”
江禹行用指腹轻轻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可她的眼泪像开了闸门的洪水,怎么流也流不完。他只得将她搂进怀里,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给她擦眼泪。
江禹行一直觉得,以前的喻言虽喜欢他,但对他有所保留,甚至会让他觉得她不是那么在乎他。
可此刻,他有种强烈的感受,他们之间不会再有隔阂了。
喻言哭够了,他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湿印子图形有点怪,有点像某种病毒,盯着那个图形,她突然笑了。
江禹行不明她破涕而笑的缘由,只是跟着她一起扬起嘴角。
“行哥哥,我们结婚吧!合法持证的那种。”
“好。”
两边的家长催过很多次,让他们早点领证,可喻言人在外地,两人工作又忙,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去领证。
“周一我们就去领证。”
“好。”
*
拿到结婚证后,两人都激动不已,纷纷发朋友圈公布这个好消息,接收着来自亲朋好友的祝福。
江禹行瞄了一眼喻言的朋友圈,怔愣住,竟然有贺筱的祝福。
喻言见他那反应,皱着眉头:“你这是睹物思人?”
江禹行横了一眼:“喻言同志,你能不能对你老公有最基本的信任?”
“同志?”
“嗯,志同道合的伴侣。”江禹行小心翼翼地问,“我只是有点好奇,她怎么出现在你的朋友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