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用过晚膳,我去阿姐书房商量回族事宜。
“好,我也有此打算。”阿姐道,“我虽不与你回族,但此事确需告知母亲,亦要让族中婆婆保佑此行平安。”
“此事只告知阿母一人即可。”我点头赞同,但开口道,“婆婆等人让其为阿兄阿嫂祈福便好。”
“好。”阿姐道,“若按平日情况,运输材料只需一次即可完成,为何要让她们几人在京城逗留这么久?”
“许是物料难觅,抑或需依图样细细比对,若尽数运来,若有错漏较难补救,徒耗钱粮。”
次日,流川二人离京。
第三日,水青阿姐等人又入工部详谈。
第四日,沈清财官升一等。沈府设宴。
第五日,我亦升官,授四品职,与沈清财同列。陆玄未获奖赏,得了虚职,能较为自由地进入礼部辅以修纂寻常诗集,反倒令人更添印象。
官府昨日还喜气漫天,今日便死气沉沉。沈清财瞧见我,更显阴郁,眼中的烦躁几乎溢出。
看此情形,我不禁轻笑,若官府只他一人这般官职,确实让人不安。
我二人相隔甚远对视,我微微颔首便收回视线。
第六日,几位阿姐的路线图绘制完毕,到府上与我商讨应何时离京。我测算一番,选定一个大吉日,于明日申时启程。
子夜时分,我携岱渊至河畔行祀。幽蓝河水映着圆月,飘摇铃声在阴风中没入漆黑深渊。
我弯眸浅笑,阿嫂二人竟显几分斥责之意。
于是我开口:“我想你二人。明日水青阿姐便要离京,专程为你们运送造墓物料。我想让你们知晓此事,是陛下的旨意。陛下他,应是有所悔悟。”
河水缓缓无色,铃声入夜静寂。
垂眸时水起涟漪,脚步声传入耳中。我起身抬眸。
阿嫂正带着阿兄朝我走来。
“徽儿,你又不听话了。”阿嫂轻叹,却暗含丝丝笑意。
我莞尔一笑:“可您与阿兄还是来了。
“事情我都已知晓,其实所有事务我们几乎都能感知。我知陛下有所醒悟,但说悔悟,过于言重了。”阿嫂行至我面前,阿兄依旧看不到我,只紧紧牵着阿嫂的手立于身侧。
我看着阿兄,他抬头盯着我。“徽儿,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他道。
我微瞪双眸,阿嫂不禁笑道:“他有所长进,你倒不要怪他。”接着便放开他的手轻声说了些话,阿兄这才稍显轻松地站在原地。
“阿兄一直这样么?”我看向阿嫂随口问道,“这样粘着您?”
阿兄忽地面色微红,侧身站立:“我没有。”
阿嫂弯眸:“只是这样会让他心安罢了,他不算粘人。”
“我没有。”阿兄侧目,“我是因为喜欢你。”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阿嫂道:“此时你倒直接。”笑意却是愈发明朗,“此事而言,你未夺魁。”
阿兄愣在原地。
阿嫂扬唇未管他,牵着我的手道:“你如今升官,沈清财亦是,他对你的敌意只增不减。圣上对其态度模糊不清,但此番升官倒名正言顺,是对你的提携,也是抗衡沈清财的对策。”
我点头:“是。沈清财虽升官,但事关运粮运盐等要事,他却无权参与。官升而职权降。不免让人多思,这才是圣上真正目的。”
阿嫂笑着看我,目光温柔和煦:“徽儿如此年龄,就有如此成就了。”
我忽地眼眶酸涩,抿唇将头扭向一侧:“您还说我......”
阿嫂瞧我有些伤心,又笑着扯开话题,待我心静后才继续道:“沈清财能有今日,除开权势,他的能力亦不可太过忽视。在此形势下,若能利用其官府力量,需不择手段、迅速定夺。”
“好。”我点头,便将官府中人员变动说与阿嫂听,与此同时,我一直盯着阿嫂的双眸。
果不其然,阿嫂听后有些惊讶,眼里流露出第一次得知此消息的神情。
我就知道原先那话是骗人。
“太过彻底了。”阿嫂道,“官府中范邑二人获罪,其余人一同改换,即便不顾官府稳定,这样的官员罢免过于迅速。吏部可有解释?“阿嫂又问。
“依刑部断案。”我开口,“因运粮案,沈清财身边人一同被审。”
阿嫂闻言轻笑:“其中有几份是沈清财呈交的证据,便只有刑部知晓。”
此话一出,如惊雷乍响,我想起初入官府时沈清财面对其余官员的神态,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忽地豁然开朗,扬唇抑制不住笑意,竟是这样。
“若当真是沈清财身边人,他不会如此决绝。一如在此形势下,那四人能这般高调入府。”阿嫂道,“这四人可查清?”
“流川与朗玉已前去调查,道不出半月回京。”我答道,“但此番应探不出具体。”我将想法和卜算结果说与阿嫂。
她点头认同:“不过亦不必过多担忧,能多知晓些消息也好,孰真孰假还需辨认。”
“这四人如今如何?”阿嫂又问了一次。
“官府上下都知四人,一时间倒成了中心人物,其余人都道四人乃沈清财左膀右臂。”我如实回答。
“丝毫不知张秋闫三人?”阿嫂道。
“嗯。不知。”我点头,“且不论其余官员,那四人亦一无所知。这也是流川调查后才知。”
阿嫂听闻点头:“这三人才得沈清财看重。身世相当而低调入府,那四人想来应是障眼法,沈清财对于身边人倒狠心。”
“这四人可以利用。”阿嫂笑道,“若有时间可以与他们聊聊。”说完神色稍显郑重,“若无较大把握,万勿轻易触动张秋闫三人。”
“好。”我点头应答。
看着阿嫂,不知怎的,我有些恍然,脑中很是混沌,这是梦还是现实。我忽地分不清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阿嫂轻握我的手拉我回神。
“所以我不让你常使用这样的能力。”她开口,“你是族里祭祀的古神,三年一祭对于来说亦耗费神力。”
我摇摇头:“对于祭祀与祈福,我不曾有丝毫懒怠。”
阿嫂伸手点在我的额心,笑道:“我何时说过你懒怠?只是若再花精力见我与你阿兄,会让你太过劳累,这样会混淆你对于我二人已逝的事实。”
“咚!”一声巨响敲在我耳边,身旁的河水如山石倒塌其中,激起万层巨浪。
“我不要您说这样的话......”我瞪着眼睛落泪,哭道,“您不能这样与我说话......"
"徽儿,你与我们见面的次数已远逾常人,但殊途有别,如此恐扰你清明。官场沉浮,须得时刻警醒、心思澄明,这样才不会落入陷阱。我希望你健康。”
“可我已经很久未见你二人了。”我哽咽道,“我已经很克制了。”
阿嫂闻言轻笑:“那是因我不许你见,否则你定要常见面。你阿兄也时常念叨你和优儿,近日可在梦中相见?”
“嗯嗯!”我点头,怄气道,“阿兄不似您这般心狠。”
阿嫂笑意加深:“他最是心软。”
话音才落,阿兄就走到阿嫂身旁,附身贴在她面颊轻吻:“我不曾说过你心狠,徽儿在胡说。”
看此情形,我哭中带笑,罢了,她二人幸福就够了。
阿嫂安抚好他后,才又走到我面前抬手为我拭泪,柔声道:“哭得这样伤心,看着倒实在让人觉得我狠心。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人的气力有限,我想要你先照顾好自己。”
“我同你阿兄过得极好,并无半句虚言。”阿嫂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说道。
此话没有劝解也并无夸大,我却哭得更伤心。我知道没有撒谎。可死后再幸福又如何比得过生前。
“您总是这样,”我哭道,“看得这样透彻,就不会很幸福。”
阿嫂神情微滞:“此话不假,但我与你阿兄在一起让我很心安,此话亦不假。”
她捧着我的脸安慰道,“世上没有这样多能一眼看透的事。你在过往经历中也应有所领悟。幸福与否,大多源自内心感受。虽道有些诡辩,但外界苦难无力改变时,此乃上上策。”
我落泪不止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真相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阿嫂开口道,“徽儿,这才是真的事实。”
“好。”我点点头,但依旧不肯让步,“我不会常与您见面,但是我想见您时,您不能不来。”
阿嫂盯着我许久,许是瞧见我未干的泪痕,最后微微摇头笑叹,颇有些无奈:“随你所愿吧。我并非不想见你。”
“那我能否常去她们梦中相见?”阿兄搂着她问道。
阿嫂轻笑:“不必日日相见,多梦扰神思。”
“好。”阿兄眉眼带笑,“此理我知。”
身旁的河水缓如镜面。阿嫂二人与我慢悠悠地朝前走。
“听闻你身旁多了一位信任的官员。”阿嫂侧目看来,含笑开口。
“咚咚。”如此寂静的夜晚愈发显得我心跳如雷。
阿兄也扭头看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点了点头,磕巴介绍道:“嗯,他叫陆玄,是我阿姐门下的官员。”
“优儿?”阿嫂挑眉,“入仕靠你阿姐,如今可未必了。”
阿兄轻笑声传来,我抬头看向二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他不想当官了么?”说完蹙眉,忽地心烦,我何时这样磕巴过,净学些旁的。
二人相视一笑,并未看我。
“不知。”阿嫂开口。
“您怎地提起他来了?”我问道。
“不时能听到他的祷告。”阿嫂笑道,“常提起你,想着来问问。”
我了然点头:“嗯,他如今在京中顺遂,倒还算知恩。”
阿嫂并未多言,反而笑道:“铃铛声该响了,你该回去了。”
随着阿嫂的话语,清亮的摇铃声由远及近,再一眨眸时,我面前依旧是平静的湖水,远处却依稀可见阵阵涟漪。
岱渊扶我起身,笑问:“小姐,您遇见了谁?这样心情起伏?”
我平复稍快的心跳,轻声道:“遇见了我嫂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