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淮弯着腰往前走,疼痛让他无法直起腰,走廊里没有先行者,身后暂时没有追兵,再往下走两层就是地表一楼。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听见一串密集的脚步声,仰头一看,竟与潘耀斌对上了视线。
潘耀斌脖子里的项圈还在,但塞了一圈遮阳布,隔绝了皮肤与金属体的接触。
潘耀斌身后还跟着几人,没及时刹车,往前一撞,直接把潘耀斌撞下了楼梯。
秦少淮侧身一避,没被潘耀斌撞上,但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伤口,同时剧烈咳嗽起来,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潘耀斌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拽住了秦少淮的衣领,用一块磨得尖锐的木头片抵住了秦少淮的喉咙。
“带我们去后楼梯!”潘耀斌用一条胳膊扼住秦少淮的肩颈,声音狠厉却颤抖。
秦少淮咳嗽几声,喘停了问:“发生了什么?”
潘耀斌急促地说:“海曼堵住了海底通道的入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你带我们过去!”
秦少淮顺服地说:“我们只有七个人,海曼准备了两辆车,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潘耀斌拱了一下他的身体:“走!”
秦少淮余光看向身后,连潘耀斌在内一共四个人。这四个人之前并没有和潘耀斌成群结队出现过,换句话说,这个队伍是临时组建起来的。
先行者直接冲进田无酒房里逮人,他和萧屿追下楼后,楼顶或许发生过骚乱,除了潘耀斌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正在绸缪离开这里。
如果更多的人解决了项圈的问题,那么海底通道的入口将会被侵占,人数一多,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秦少淮跟着潘耀斌往下走,他突然意识到追兵迟迟没来。
不知道宋温峤那里怎么样了。
秦少淮心绪不宁,太多的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困惑与痛苦轮流上阵,将他本就混沌的脑袋堵得水泄不通。
他的衣袖里还有一把军刀,对付异族不顶用,但对付潘耀斌绰绰有余,但现在不是时候,宋温峤还没追来,解决潘耀斌不能一劳永逸。
五人从正门出去,走到了空空荡荡的沙滩上,四周一览无遗,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通往海底通道的入口,只有狂乱的海风呼啸与不知名的海鸟飞过。
秦少淮两个多月没剪头发,海风一吹,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潘博士,这里你应该比我熟悉,入口在哪里?你带我们过去。”
潘耀斌冷笑,把木片往上顶了顶,“你不知道?秦教授,你可别忽悠我,谁不知道,你是昆仑研究所领头的人物,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秦少淮的喉咙像是被枣核卡住一般,原本就疼得透不过气,当下更是噎得难受,他死死忍耐着咳嗽,以免一个不慎,让木片刺进了喉咙里。
正当此时,他余光瞄见大门口吴量的身影,潘耀斌的属下听见声音别过头去,秦少淮飞快掏出军刀,单手别开刀刃,趁潘耀斌分神的工夫,反手一刀刺在他手臂上。
潘耀斌凄喊一声,还没回过神,秦少淮右臂向上一抬,撞在他手腕处,待他木片脱手,又再肘击他的下颚骨,连续三招之后,潘耀斌后倒在地,龇牙咧嘴地求饶。
秦少淮亦是痛得站不起身,击倒潘耀斌后,他弯腰扶着膝盖,左手犹然紧攥着军刀。
潘耀斌那三名同伙齐齐朝他冲去,秦少淮抬手格挡的同时,吴量扔下背上的田无酒,飞身扑了过来。
这是秦少淮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身手,吴量自婴儿期就跟在常寿身边,学习了三十多年的武术,他受过苛刻的训练,身体素质和战斗技巧都非常人可以比拟。
刀刃划开喉咙,又再刺入心脏,鲜血喷溅,那三人以不同的死状倒了下去,吴量满手是血,秦少淮跌坐在地上,与吴量对上了视线。
吴量半边脸被打得变了形,应该是刚才在宴会厅受到了先行者的袭击,腿上也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白色袍子上溅满了血,他浑身狼狈地站在秦少淮面前,沉静了片刻后,他突地把刀子扔了,肿胀的眼皮里流不出眼泪,但显而易见,他在啜泣。
“我、我杀人了,我又杀人了,小虎。”吴量哽咽着说,他微侧过身体,躲避着秦少淮的视线。
“你为了救我,这次算我的。”秦少淮向他伸出手,“拉我起来。”
吴量仍是不敢看他,握住拳头把手递给他,秦少淮抓住他的手腕,借力一蹬站了起来。
“走,去后楼梯。”秦少淮问,“宋温峤呢?”
潘耀斌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起来,再次跟上了秦少淮的脚步。
秦少淮一个转身,一脚踹在他脸上,低吼道:“滚远点!”
“宋温峤堵住门。”吴量没有再多说,扛起晕厥的田无酒,快速奔向室内走廊,秦少淮跟了上去,朝着后楼梯跑去。
越靠近那里,血腥味越浓,刺鼻的味道令秦少淮不安,他们走进楼道里,向下还有一层,向上的楼梯上躺着好几个奄奄一息的人类。
海曼击退了所有试图逃跑的人类,所以潘耀斌誓死也要拿他当人质。
秦少淮难以形容现在的感受,混乱,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混乱不堪。
包括现在,海曼从下一层往上走了几步,探出脑袋,十分欣喜地说:“擎,你的朋友们来了。”
秦少淮恐慌至极,如果此刻海曼知晓了海帝的死讯,他还会不会那么雀跃又卖力地送他们离开。
宋温峤没有回来,田无酒仍在昏迷中,如果他醒来,又会不会迁怒于海曼。
局势变得极其微妙,不能走错一步,不能说错一句。
钟擎三步跳上台阶,从吴量手里接过田无酒,问:“阿鸩和萧屿呢?”
秦少淮喉头滚动,冷汗从额角滴了下来,正要说话,却听吴量说:“都在宴会厅,常寿大人也在,堵着门。”
钟擎点了点头,凝重道:“你们看起来伤得不轻,先下楼吧。”
秦少淮苦笑,萧屿确实还在,只是变成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几人下楼后,穿过一道金属门,密闭的空间里灯光依旧明亮,墙壁里嵌着许多发光的石头,令这种光亮显得朦胧。
田无酒只是透支了体力,并没有严重的外伤,倒是秦少淮和吴量伤得不轻。
秦少淮喉咙里一直弥漫着血腥味,胸口的剧痛时不时提醒他处境的危险。
先行者一脚可以踩断他的肋骨,两脚就可以要他的命。
邵徽和崔玉豪已经坐上了车,前面还有一道金属门,打开后就是通往森林那头的海底通道。
钟擎正在替吴量包扎伤口,海曼从身后搂住他,黏糊又委屈地说:“亲爱的,我去接你的朋友,你们全部上车,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自己打开门,一直往前开,不要回头。”
钟擎忙不迭点头:“你快点去帮忙,老头子没关系,你把那两个年轻的带回来就行。”他看田无酒睡着了,踮起脚贴着海曼的耳朵,小小声地说:“萧屿也不要紧,宋温峤带回来就行。”
海曼耳朵热热的,有点享受地歪了一下头,把耳朵贴在钟擎嘴唇上,看钟擎受惊躲开,笑得越发开心。
秦少淮面不改色地说:“海曼,你还是留下吧。”
海曼和钟擎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秦少淮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们能够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应该珍惜时光,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钟擎欲言又止,不经意间看见秦少淮下垂的双手紧握拳头,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海曼颔首表示赞同。
钟擎瞄了眼海曼,就说:“不如让第一辆车先出发吧,我留在这里等宋温峤,其他人先走。”
秦少淮淡然地说:“也好啊,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海曼没什么所谓,只要钟擎多留一秒钟,其他人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钟擎拍下墙上的按钮,前方的金属门缓缓打开,吴量和田无酒坐上第一辆车,秦少淮关上了车门,冲开车的邵徽说:“走吧。”
邵徽皱眉:“宋温峤还没来。”
秦少淮说:“我等他。”
邵徽还想再说什么,秦少淮冷下脸睨向他,声线低沉而冷冽,“你们先走。”
邵徽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栽进那深不见底的颠簸甬道中。
秦少淮坐上第二辆车的驾驶座,浑身发冷等待着局势的变化。
从他和吴量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分钟,如果宋温峤可以离开,那必定会带来一群追兵,如果宋温峤出事......
理智告诉秦少淮,无论结果是哪一种,他都应该离开,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他把脑袋磕在方向盘上,耳边传来钟擎和海曼的谈笑声,他听得出来,钟擎已经开始紧张,笑声变得干巴巴的。
秦少淮不断吞咽着口水,口腔里的血腥味却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
他拉开车门下车,冲海曼笑笑:“不如,请你去......”
海曼明白他的意思,他把钟擎裹进怀里,晃动着他的身体,轻轻地问:“擎,你是否再次爱上我了?”
钟擎磕磕巴巴地说:“还有人在,你要不然先去接人吧。”
海曼深吸一口气,努力记住他的味道,最终他亲吻了一下钟擎的脸颊,“我很快回来。”
他松开钟擎,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折返回来,羞赧地说:“待会儿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吻,我很怀念上次的亲吻。”
钟擎整张脸涨得通红,唯独这件事情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他的两位恋爱顾问。
秦少淮背过身,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钟擎结巴地说:“等你回来再说。”
海曼凝望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我想在和你最相爱的时候告别,余生孤独的时候,我会想起你是爱我的,这是我唯一的索取。”
时隔多日,钟擎再次听见他提起‘索取’二字,他终于意识到,从最开始,海曼就在向他求爱,他将爱情物化为交换的代价,从细枝末节里寻找被爱的痕迹。
钟擎努力地想要记住海曼的五官,他终身都不会遗忘这个笨拙的男人,他无法支付任何的代价,只用谎言一遍遍淹没彼此,直到谎言的海洋漫过他的头顶,他们共同沉沦海底。
钟擎踮起脚吻住海曼的嘴唇,抵着他的额头,起誓一般说:“海曼,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余生孤独的时候,我会想起你。”
海曼眼眶湿润,“擎,这就够了。”
他转身离开,钟擎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在金属门合拢后,钟擎飞快问道:“外面怎么了?”
“萧屿死了,海帝也死了,你赶快上车,你先走,我在这里等宋温峤。”秦少淮飞快说完,把钟擎推到驾驶座上。
钟擎身体僵硬无比,海曼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知道海帝死亡的消息,还有宋温峤,现在下落不明,他感觉自己脑子快要炸开了。
坐上驾驶座后,钟擎回过神来,拽住秦少淮的手臂:“不行,你跟我一起走!”
“华随风断我活到一百岁,如果我死了。”秦少淮喉头哽了一下,“你回去之后替我打死他。”
“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钟擎厉声怒吼。
秦少淮眼圈红得像是要滴血,惨白的嘴唇止不住的颤动,“我要等宋温峤回来。”
钟擎定定地看了他一分钟,妥协道:“好,你留下等他,我往前开,我会放慢速度,如果你们及时跟来,我调头接你们。”
秦少淮痛苦地点头。
“后备箱里有海曼给我的武器,能够对付先行者,我拿给你。”钟擎跳下车,转身往后备箱走。
秦少淮跟了过去。
“但是你要小心,这长矛很锋利。”钟擎问,“你要哪一把?”
“随便......”秦少淮走前一步,话还没说完,钟擎在身后给了他一击刀手,直接将他晕厥的身体扛上了车。
后备箱落下的同时,钟擎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
海曼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宋温峤已经不在那里,一群先行者对着常寿暴揍,但这家伙无论如何都揍不死,永远留存着最后一口气,脖子坚硬无比,是先行者都无法割断的硬度。
众人逗留在狼藉不堪的厅内,狂欢节被鲜血浇灌,笑声与哭声齐悲,先行者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默哀。
海曼的兄长海琅大步上前,挥拳打向海曼,海曼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