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折竹抵达鲁肃在寿春的府邸时，距离他和渭儿的婚礼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
最近天气都很好，鲁肃领折竹去见渭儿时，她正坐在花园里面，看侍女们采摘鲜花编头冠玩。
“原来是折竹女官来了呀。”渭儿轻轻地笑。
这样暖和的天气，她晒着太阳，身上还盖了层厚重的毛毯。即便如此，她的脸色依旧透着层青白。
“先时有些事，未能赶上你夫妇二人的婚礼，此番前来，正是要补上的。”折竹收了收神思，笑道。
“这可如何使得？”渭儿往起坐了些，鲁肃赶紧过去扶了她，同时也说道：“广陵王殿下已置办了一份厚重的嫁妆，你是他的女官，你那份自然也包含在内了，再多我们可不能收了。”
折竹打趣道：“我们殿下的那一份你们尽可退回去，只是我这份礼，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收下的。”
她说着拉过身后的人，向这对疑惑不解的新婚夫妇介绍说：“这位，便是隐鸢阁大名鼎鼎的翳部首座——医圣张仲景。”
“竟然是医圣？”鲁肃率先激动起来，“所以你们这是……”
“如何，我这份礼，你们可收得？”折竹笑道。
鲁肃激动地直搓手，他看了一眼渭儿，又看向折竹和张仲景，末了行了大礼：“二位的恩情，我鲁子敬毕生难忘。日后但凡有什么吩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辈子还不完的，来生结草衔环……”
“哎呀，快别多礼了。”折竹赶紧扶他一把，又看了眼一直板着张脸的张仲景，“眼下还是让张首座先为夫人看病吧。说实话，能不能医好夫人，眼下还不好下定论。”
“是，是。”鲁肃赶紧叫了人，“快，安排房舍，请张医圣为夫人看病。”
鲁府上下瞬间忙碌起来。
等候的间隙里，张仲景始终没同折竹讲一句话。
折竹大概能猜得到，在看见渭儿的第一眼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了。
果然，在替渭儿把完脉后，他收起了腕枕，对一旁满怀期待的鲁肃说道：“鲁使君，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张医圣，”渭儿挣扎着起来，“有什么话您尽管对我直言吧。我知道，”她虚弱地笑了笑，“我的病大概是好不了了，我有心理准备的，您不用怕我听了难过。”
“渭儿……”鲁肃满脸的心疼，他坐在床沿上扶了渭儿，夫妻俩齐齐望向张仲景。
张仲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歉，恕我无力回天。”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鲁肃和渭儿交叠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握了紧。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鲁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追问。
张仲景不置可否，只是一言不发地收好了药箱：“告辞了。”
“等等。”折竹追上他，“你没有咬死，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张仲景冷冷地看了她：“你在阁中待了多年，耳濡目染也该知道，压根不必拉我来这一趟。”
折竹回头，见鲁肃和渭儿眼中的失望一点点堆积起来，她试图乐观玩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小宝下山之后，我就搬到南山温泉旁的竹屋去了，哪来什么数年的耳濡目染？”
张仲景有着医学人与生俱来的严谨认真，自来不爱听人讲这种玩笑话，这下更是理都没理她，直接往屋外走去。
好吧，玩脱了……
折竹紧赶慢赶地追出门去：“你要是承认你医术不如华佗，那我就不拦着你了。你前脚走出这个院门，我后脚就去找他来。”
张仲景顿住脚，原本冷淡的神情此刻多了一抹毫不掩饰的嫌弃：“那你就去找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拉我过来？”
折竹定定地看了他，蓦地一笑：“若是可以，我也不想走到最后那一步。”
张仲景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一时二人相对无言。
直到鲁肃从屋里冒出个脑袋来：“二位……”
“既然如此，那便顺应天命吧。”张仲景说完，转身又要走。
顺应天命？折竹不禁笑出了声：“张仲景！”她直呼他的字。
张仲景身形顿了下，但并未停下脚步。
“张机，你给我站住！”折竹甚少用这样急厉的口吻喊他的名字。
他果然停了下来，转身直视了折竹。
折竹早已敛去脸上的笑意，睥睨着眼神看向他：“你不要逼我用最后那招。”
见惯了广陵王府折竹女官笑眯眯的样子，此刻她却不苟言笑，握紧拳头仿佛要揍人的模样，鲁肃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他才想要开口劝阻，却见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便迅速换上了堪称完美的甜美微笑：“张师兄~求求你了，你就救救她嘛，好不好？”
“……”鲁肃目瞪口呆，她这是，在撒娇吗？
他僵硬地扭转了脖子去看张仲景，仿佛看见他那一贯冰冷的面具终于裂开了条缝。
“师兄啊~”折竹一不做，二不休，冲过去抱住了张仲景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用小狗眼神望着他。
笑话，被晋江文学和晋江式演技浸淫了那么多年，无数活生生的例子也证明了，她这招无人能破，他医圣张仲景也不能够例外。
果然，张仲景无奈捏了捏眉心：“我说啊……”
“我知道。”折竹迅速从包里捧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借用了仙家法宝，用千年寒冰镇着的一株养神芝。
张仲景的眼睛陡然睁大：“怎么会？”他的视线转到折竹身上，“难道你……”
“不错，”折竹点头承认，“我去找你之前，先去见过葛洪前辈了。他当然推荐我用那玩意儿，可你我都清楚，用那东西的下场，只看水镜先生便知道了。我想——”
她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鲁肃：“他们一定也不愿走到那一步。于是葛洪前辈又给我出了另一个主意，也是他近年来才发现的，我觉得可行，所以……”
“所以你就去了灵山。”张仲景陡然提高了声音，他一把攥住折竹的手腕，“这养神芝便是仙人，经历九死一生也难采得。你……”他的目光在折竹身上审视着，“你哪里伤着了？”
一贯冷静自持的医圣，难得有手忙脚乱的时候，折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趣他的机会：“哎呀，师兄你是在担心我啊？”
张仲景果不其然深吸一口气。
一天连踩两次雷，她可真棒！
“我没事啦，”折竹见好就收，“徐神和史君前辈陪我一起去的。你知道的，有他们俩在，我怎么会受伤呢？况且你也说了，这玩意儿仙人难采，正是因为它四周的结界禁用术法，反倒是我这样的凡人可以进去。”
“用这个，就能救渭儿吗？”鲁肃颤巍巍地举手提问。
折竹微微一笑，才要开口，就听张仲景沉声道：“这养神芝又叫不死之草，乃是上古仙草，传说生长于十洲三岛中的祖洲。
后来我们发现，灵山也有一株，只是四周常年瘴气环绕，猛兽毒虫都靠近不得。也正因如此，它吸收日月之精华，早已非凡物，可使人死而复生，活人食之可长生。”
“听说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出海寻找的不死药就是它。”折竹托了托手里的养神芝，补充道。
张仲景瞥她一眼：“终究都只是传说而已。便是隐鸢阁的仙人，寿数也有尽的时候，这世上从无什么真正不死的存在。”
“可葛洪前辈也说了，重病者食用这养神芝，少则数年，多则半生。”她对上鲁肃越来越亮的眸子，“至少先让她活下来，这中间或许我们还能发现别的法子，说不定，他们还能白头偕老呢？”
鲁肃只觉得鼻子一酸：“我不奢求共白头，亦不敢想数十年，便是让她再多活三年，哪怕是三个月，我也愿意。”
他撩了衣袍下摆就要跪下：“我愿散尽家产，只求张医圣救救我的妻子。”
折竹拉了他起来，看他一个大男人哭得不成样，她也于心不忍，于是又去劝了张仲景：“师兄，医者救人，但凡有一丁点的希望，我们都应该去试试，不是吗？”
张仲景沉默，他知道折竹说的是对的，更何况，这对新婚夫妇，他们眼中的渴望是那么强烈。
再加上，他这拼了命去采了养神芝回来的师妹……
他一声叹息，他还如何能拒绝呢？
“试试吧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