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桌上价值千金的石头,阿也恍如梦中,直到握在手里,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掂了掂轻飘飘的钱袋,碎钱锒铛。阿也默然,这一下几乎花完了华烨全部的积蓄,得想办法还上才是。
“买下来了?”黑焰显形,很是满意,“不错不错。”
阿也面无表情道:“花了一千枚金叶子,外加一枚银锭。”
“很贵?”黑焰疑惑。
阿也哽住,怎么能指望一个寄生灵体对钱有概念?她深吸一口气,“我试过了,注入元力没有反应。”
“如此。”黑焰绕着石头打转,触碰几下,毫无反应,沉吟道,“那应该是年头太久,附着的东西失效了。”
阿也咬牙:“那你还叫我买下来?”
“唔,还有别的用途。”黑焰含糊其辞,见她怒目,忙道,“钱不白花,送你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阿也翻了个白眼。
“好吧好吧。”黑焰无奈道,“好消息是极境之中确有元脉,坏消息是那里有东西守着。”
这其实是两个坏消息。元脉会引来兽群,至于镇守的东西……不会是那条蛟龙吧?阿也顿觉不妙,追问道:“是什么?”
“喂我一点残魂,我就告诉你。”黑焰这下学乖了,幽幽道,“要是全都给我,我就帮你把那东西宰了。”
“别瞪我。”黑焰笑嘻嘻地补充,“别说你了,就连华重楼在那东西面前都不够看的。”
莫非华重楼的安排与那东西有关?电光石火间,这个念头击中阿也,“那……”
“小烨!”门外传来熟悉的喊声。
黑焰立刻缩进识海,阿也赶忙收起石头,检查无误后,“唰”一下开门。
云欢被吓了一跳,神情不自然道:“敲门半天没人应,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敲门有半天么?阿也轻咳一声,引她入座,“刚回来。你进雅契阁了吗?”
“进了进了,谁知道不能传音啊,规矩真多。”云欢抱怨,“他们带我去了地字包间,环境是不错,但东西卖的也太贵了!劳费也高。”
阿也点点头,深以为然,“那个红泥塑像居然要五百金。”
“是啊,最多三百金。”云欢想了想,“要不是产自赤州核心矿区,白送我我都不要。”
“核心矿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阿也好奇地问。
“传说那是一片古战场,有大能陨落,血肉浸染土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云欢一哂,“谁知道真的假的?不过那里怨气颇重倒是属实,长年阴风肆虐,连死物也会被侵蚀。看那塑像的样子,得有几十年了。”
“原来如此。”阿也若有所思,说不定里头还真有点东西。
等等,第五层是天字包间,那第四层就是地字?忽地想起那道粗犷男声,以及她方才提到劳费……阿也试探道,“那你买什么了吗?”
“东西都太贵了。”云欢一顿,“我什么都没买。”她又问,“你呢?”
“我也什么都没买。”阿也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东西都太贵了。”
二人保持诡异的沉默,一同前往校场。
申时前一刻,凌栾操纵飞舟准时在校场降落,二人上船。
云欢张望一阵,直到下了飞舟,仍没见到华谏人影,遂问道:“华谏呢?”
“他在清扫。”凌栾回答。
云欢与阿也相视一笑,果然一物降一物。
穿过暗道时,云欢瞥见冰层之下隐有图画,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先辈们留下的痕迹。”凌栾抚过厚厚的坚冰,似乎在抚摸那段艰涩的时光,“当年阴山一劫,此处是伏击蛟龙之地,据点因此建立。”
“伏击蛟龙?”云欢一愣,追问道,“那除了这些,还留有其他痕迹吗?”
见云欢眼眶忽而红了,凌栾记起她曾提过师祖,想了想,道,“有的,我带你去。”
推开石门,洞内摆设不变,却多了许多东西。
新被褥洗净晒过,松软地铺在榻上。灯里添过桐油,火光吞吐,将石洞照得亮如白昼。桌上放着云欢的点心盒,以及杏仁果脯之类的零嘴。除此之外,竟还摆了几盅薄酒。
华谏正在叠被褥,袖边卷起,露出有力的小臂。他恶声恶气道:“你们还知道回来?”
无人在意。凌栾走到衣柜旁,连敲三下石壁,机括凸起,她打开暗门,“都进来吧。”
“你们!”华谏满脸怒气地追进门,待看清内里景象后,神色一滞,立刻肃正了。
暗室的三面墙壁挂满画像,整整齐齐,足有上百人。男女老少皆是面带笑容,却只分黑白两色,说不出的哀凉。
“都进来了?”
长桌尽头,凌栾正在添香。她取出三支线香点燃,合掌持于额头,恭敬地对东侧墙壁的四幅画像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
前一幅空空如也,而后三副——阿也认出正是长生殿里接受青灯供奉之人,分别是仙风道骨的道士、慈眉善目的禅师以及庄重得体的妇人。
画像右下方以一行小字概括他们的生平。
“逍遥道长,华宗客座长老,于丁酉年壬子月癸已日,返真元。”
“戒嗔禅师,华宗客座长老,于丁酉年壬子月癸已日,谢尘缘。”
“惊柏散修,华宗客座长老,于丁酉年壬子月癸已日,归仙山。”
丁酉年壬子月癸已日,正是极境洞开三月之后,也是精锐势力深入腹地,伏击蛟龙之时。
“华宗弟子凌栾敬上。”
凌栾敬完香,又额外点燃一根,对着惊柏散修的画像拜了拜。
这位妇人……阿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等想明白,见凌栾退后,她便上前。
“你尚未择师,不必拜。”凌栾制止她,又对华谏摇头,“你年初及冠,也不必拜。”
“那这幅空白的画像是……”阿也问。
凌栾回答,“芳长老。当年师父亲自前往阴山,带回了重伤昏迷的芳长老。”
石磊当年也去了阴山?阿也心道,难怪会出手赠丹。
“当年华宗遇险,承蒙云间派师祖搭救,芳长老和我师父才得以幸存。”凌栾转向云欢,颔首道,“云间派的各位……在那边。”
西侧墙壁的前两行画像,清一色的女子或少女,美目盼兮,巧笑嫣然。画像前供桌干净整洁,显然常有人打理。
“多谢师姐替我们照料。”云欢深深鞠躬,被凌栾一把扶起。
“不必客气。”凌栾低声道,“若不是师祖舍命斩蛟,我们也活不到如今。”
云欢瞻仰那些笑意盈盈的面容,有的甚至比自己还小一些。明明是该像自己一样四处玩乐不知忧愁的年纪,却葬在这冰天雪地里。
一把擦去眼泪,云欢掏出剩下的两盒点心,启了盖,恭敬地放在桌上,哽咽道,“恕小辈不敬,以此供奉先辈。”
画像上的人温和地注视着后来者。
青烟袅袅,卷起点心的甜香,送往时光长河的彼岸。这里虽是旧址的祭堂,却是新址的长生殿,纪念逝者的无上荣光。
暗门旋转,四人再度回到石洞中。
察觉气氛低沉,凌栾走到桌前,揭开酒盅,利落地斟满一杯,高高举起,尽数洒在地面,以祭先辈。
酒香浓烈,她沉声道,“接下来我要讲的,事关各位生死。”
等到了,所谓华重楼的安排。阿也抬眼。
“元核现世后,我们一路追踪至阴山腹地,除却卓清歌的发钗,还发现了刚蜕下的蛟鳞残片。”
“当年师祖斩蛟后,极境濒临崩溃,大家迅速撤离,没来得及确认蛟龙之死。”
“然,即便不死,也半残了。”凌栾目光灼灼,“但元核现世,说明极境正孕育新的元脉。若蛟龙借此复苏,又将是一场浩劫。”
“于是长老们费尽心血,终于探明元脉位置。我们需得在十日之内,破坏元脉。”凌栾以手作刀,利落地斩下。
“就我们几个?”华谏挑眉。
“足够了。新生元脉十分脆弱,加上极境结界尚不稳固。若是师父他们前来,反而打草惊蛇。若是出现意外,我们还有后手。”
听起来像是必胜之局,虽然完全没提怎么对付蛟龙。阿也腹诽,华重楼的安排就这么简单?万一出了岔子,他就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什么后手?”话一出口,云欢察觉自己身份尴尬,连忙摆手,“我没有其它意思。”
“师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采取后手,因此我也不知是什么。”凌栾坦诚道。
她斟满一杯,一口饮尽了。酒液沾湿她的唇瓣,如夜中伶花缀露,惊心动魄的瑰丽。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等喝下这杯酒,即如调弦拉弓,不得不发了。”
“凌大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讲道理。”华谏率先打破沉默,收起折扇,倒满一杯。
“还是和以前一样挑剔。”凌栾回敬他一句,瞧出云欢意动,正要邀杯,又迟疑地收回。
“我也要!”云欢快步上前,拿起酒坛,又回头看向阿也,“小烨你……”
就算是蛟龙,也不能妨碍她修魂补魄。阿也耸耸肩,走上前,接过云欢递来的酒。
四人高举杯盏,在半空碰响,声音清脆,在石洞中久久回荡。
“吱呀——”
身侧的人忽然一动,翻身坐起。影子被留夜的烛火投映在石壁上,飘忽如鬼魅。
云欢迷迷糊糊地睁眼,“唔……怎么了?”
“我感觉……”
烛火熄灭了,低哑的声音融进无边黑暗。不知何时刮起大风,洞外传来呜呜声,仿佛无家可归的回魂在坟头哭号。
乌云之中,一轮新月正在缓缓升起。
月离于毕,俾滂沱矣。
“极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