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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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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下过,一天冷似一天。所有窗户都长出了厚厚的冰霜,有些还冻出了烟花般的纹路,用小铲子戗掉,没多久又像细菌似的长出来。

天气一冷,霍展旗的生意也冷却下来,晚上他提早关门,无事便约我们打麻将。一周总有三五天来电话,说晚饭他包,今夜通宵。

霍展旗牌搭子无数,用他自己的话说,真要叫,能凑出一个婚礼现场。但现在大家年纪大了,上有老下有小,不好总叫人家出来。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没人管。

“我谢谢你啊。”我说。刚想反驳我也是有人管的,忽然想到那个管我的人跟我一起来了。

我、叶丹青、霍展旗和邢云,凑了一桌麻将,在烧烤店附近的棋牌室,昏灯如雾,哈欠打得泪眼婆娑。老板被我们熬走了,扔了一串钥匙给霍展旗,叫他回家时帮着锁门。

我自认牌技一等,当然霍展旗和邢云也是这么自认的,我们凑到一起就开始较劲,誓要一决高下,一晚上牌桌上飘的都是冷嘲热讽。

然而万万没想到,最后我们三个居然都输给了叶丹青。

开打前我教给她这边的规则,谁知才打了几圈,她就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接二连三地赢了。她嘴上说谢谢大家礼让新手,但我们都知道,水龙头只开了一把,后面可拧得死死的。

我好几年都没见霍展旗那厮这么生气了,他说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叫嚣着要给叶丹青下战书。

回家路上我问叶丹青,您是打过多少年麻将?叶丹青没回答,反问我,去过赌场没有?我说您高看我了,我哪来的钱。

叶丹青去过赌场很多次,毕竟拉斯维加斯是詹姆斯的第二故乡。很多游戏她都会玩,甚至还专门找人学过。

刚开始她的目标也很简单,赢过詹姆斯。在所有方面,她都想赢过他。当然,在生意场上混,这项技能也是必要的,不算白学。她的宗旨也很简单——

“只有在有把握赢的时候,才知道怎么样输得不露痕迹,让对方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这样才能从中捞好处。”

“难怪邢云跟我说,你打麻将的时候过分认真,像在开会。”

她打了个哈欠。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五点,天还乌漆嘛黑,像块厚实的幕布。

一到家,我就收到了霍展旗输给我的几十块钱。转天,我用这仨瓜俩枣请叶丹青喝了杯奶茶,又在健身房泡了一下午,消耗这杯奶茶的热量。

连打几天后,我实在受不了,白天总要睡到下午,什么事也做不成,就和霍展旗说不玩了。

他说行,又约下周四,我说行行行,下周再说。叶丹青在旁边扁了扁嘴,等没人的时候,她对我说,下周四你生日。

哦,瞧我这脑子。

我只好告诉霍展旗下周有约,拜拜了您内。他不依不饶,说你和叶老师总要来一个吧,我一定重回雀圣宝座!

我心想,还敢跟我抢叶老师?想得美!赶快抱着叶丹青的胳膊走了出去,让霍展旗去找他绕地球两圈的牌搭子。

毕竟下周四我过生日,叶丹青说了,要给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

周四早上我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却又和晚上的黑暗不太相同,更像稀释过的油彩,滴沥地渗入窗上的冰霜,显得小卧室台灯薄薄的光线那样可怜。

手机上显示了几条未读消息,丁辰和几个朋友发来祝福,祝贺我变老。我说,同老同老,谁不老谁是狗。

消息列表置顶,是白色头像的孤舟一叶。她在零点整对我说,阿柠,生日快乐,感谢你的到来。

这句话我读了十几遍,反反复复思索怎样回复,不想只说谢谢,也不想长篇大论。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她起床后,我站在卧室门口看她,她笑着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

我跑过去抱住她。她似乎有些惊讶,拍着我的后背,说小寿星起得真早啊。尽管我的心跳得厉害,但这个拥抱完全出于礼节,点到即止,一闪而过。

我有些后悔那个晚上的事,一念之差,世界翻天覆地。可我的确还没勇气,接受它将带来的全然的变化,因而有些懊恼,一遍遍拢头发。刚洗过的头发触感发涩,被手指顺下三四根,我跑去卫生间扔掉,说,我给你煮咖啡吧。

她说不用,我今天什么也不用做,这是寿星的特权。

我坐在厨房看她忙碌,她今天心情很好,一边倒咖啡豆一边哼歌。我问,今天不是我过生日吗?你为什么那么开心?她瞅瞅我,说,不可以为你开心吗?

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就趴在桌上看她。老旧折叠桌,吱吱嘎嘎响。她低头倒咖啡,笑声被掩住了。

回老家后,叶丹青吃胖了不少,不仅弥补了之前因为泄密一事掉下的体重,还多补了些。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点点滴滴的变化难以发现,这下才忽然察觉。

她端着咖啡走过来时,我眼睛始终离不开她,眼皮眨得像蜜蜂翅膀一样快。她微微笑了,问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低头时眼睛突然痒起来。我说,睫毛掉进眼睛了。

她捧起我的脸,弯下腰说,我看看。

毫无预兆,我就和她对视了。她的脸又一次近在咫尺,我觉得我的左臂条件反射地抖起来。我告诉自己,如果她这个时候吻我,那我也吻她,一定。

不过她只是说眼睫毛贴在下眼睑上,不好弄,叫我照镜子弄出来。我跑进厕所,眼睛和脸颊都有点红,努力用指头擦了几下,终于擦出一根细小的睫毛。

吃了早饭,我们各自工作,直到下午才有空出门溜达。河面结冰了,前几天雪很大,鹅毛似的飘,像捅漏了一百件羽绒服,在河面积起一层。白雪拥着枯枝,一片萧索的景象。

我们下到河滩,她的手插进我的羽绒服口袋,说小时候就这样和妈妈一起走的。

冰面打滑,我有时出其不意向前溜一段,她的手就会失去温暖的庇护,冻得通红,缩进袖口。

我大声笑,她追过来把我推倒,我倒下时拉住她的腿,让她跟我一起倒下。

我们躺着看天,冬日天空经过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洗练,有些沉凝。叶丹青吸了吸鼻子,说,有接骨木的味道。我问接骨木什么味儿?她说,接骨木是灵魂的栖息地。

闻者落泪。我说叶老师,你不写诗简直屈才。她故意吐出一阵白气,待它们散去,说,你写吧,写进你的小说里。

我们站起来在河中央散步,她又将手插进我的口袋,里什么都没装,只有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互相温暖。

“小时候雪下得比这大得多了,河面能堆起好几米高的雪堆,我坐在纸箱里从上面滑下来。”我说,“比滑梯好玩。”

“就在这。”我蹦了两下,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响。

曾经是爸爸带我来的,他很少带我出来玩,我印象中那是唯一一次,他站在雪堆下面看我,我冲他喊,超人来了。

我和他感情一般,有些时候甚至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但只有这一幕留在了心里,迟迟不散。现在雪堆没了,爸爸走了,只剩光秃秃的河面,风刮起来,雪雾凄迷。

河水连年下降,河滩比岸上低了很多,好像走在一条裂谷里,两侧高耸的山峦是今年新盖的高层。小城人少,一多半没人住,到了晚上只稀疏亮起几盏灯,活像鬼屋。

叶丹青说她好久没过这么冷的冬天了,有时候会忘记冷的感觉,忘记雪的触感,连带着忘记小时候在冰雪中行走的感受。

“那你现在想起来了吗?”我问。她长长地嗯了一声,回忆如河滩中的枯草一样蹿升,比她还高,把她淹没。

我们从一座桥走到另一座桥,路上只遇到一个从河上抄近路的老头,再没别人。五六点天已渐渐暗了,我们打道回府,开始做蛋糕。

叶丹青不要我打下手,平时我还帮她磕磕鸡蛋、挤挤奶油,今天她只要我坐着陪她。我乖乖地趴在桌上,看她把柠檬汁挤进面糊里,厨房里满是酸甜的气味。

此前她给我做过巧克力蛋糕和香草饼干,那专业的手法、美妙的味道,让我觉得她真的可以去开一家烘焙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叶老师,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好羡慕。”我掐着嗓子说。

“羡慕?”她看我一眼。

“对啊,我也想有三头六臂十八般武艺,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不睡觉就行。”

真是个诚实的回答。我说:“可是不困吗?”

“喝咖啡,或者用冰水洗脸。还是犯困的话,就吃些让自己兴奋的药。我常年少觉,有时候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哑火了,片刻后问:“为什么要这样?”

她盯着面糊,手慢下来,直白地说:“我学的很多东西,都是用来讨好别人的。”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我的胸口。她的表情毫无波澜,没把这种事当成伤疤,也可能是伤得太久,已然麻木。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看到我的神情,补充道。

我不想把今天好不容易快乐起来的氛围变得忧伤,于是口吻轻松地打趣道:“那你现在是在讨好我吗?”

她的目光挪过来,问我:“我需要讨好你,你才会喜欢我吗?”

我急忙说:“当然不是。”

她笑着说:“我知道,开个玩笑。”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搅盆子里的面糊。我伸手搭在她的小臂上,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叶老师,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她拖长了语调,“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她食指伸进面盆,点了一粒面糊粘在我的鼻尖。柠檬的味道扑面而来,酸得我想流泪。我松开她,看着她把面糊倒在模具里,送进我们上个月才买的小烤箱。

她去卫生间洗手,我听到水柱喷进池子的声音。我把椅子搬到烤箱前面,趴下去,紧盯里面的蛋糕。她回来了,问我:“你准备一直看它吗?”

我说嗯,这可是我的生日蛋糕。

“好吧。”她说,也搬了椅子坐在我身旁,和我一同趴着。烤箱的玻璃门上映出两个圆圆的脑袋,只能看到头发,脸上的五官恰好被橙黄的灯吸纳了。

烤箱滴滴答答,面糊一点点凝结、蓬松。她嗅了嗅,说很香,和她刚去英国时,在街边的面包店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吃吗?”我问。

“我没有吃。”

她刚到英国一个月,整天被拉着见媒体、接受采访。她英语很差,除了hello什么也不知道,维克托要她怎样说她就怎样说。

有一天终于没有事情,布兰森一家人也出门了,只有叶丹青和佣人在家,她偷偷溜了出去,想看看外国什么样。

“结果发现街道特别陌生,人长得奇形怪状,还有好多醉醺醺的人,有几个甚至跑来搭讪。我当时胆小,转身就往回跑,却走进了岔路。

“我完全找不到方向,语言又不通,只知道维克托叫维克托,但我说维克托却没有人知道是谁。我只好在街上走啊走啊,走到天都黑了,肚子咕咕叫。

“那个时候我就闻到了这个味道,街边有家面包店,我从来没见过做得那么精致的蛋糕。木兰卖的都是老式蛋糕,人造奶油的那种,小时候也算奢侈品了,但在英国看到的一切都颠覆了我的认知,东西居然可以做得那么漂亮那么精美,像童话一样……”

“店员走过来向我问好,可我听不懂,就只盯着柜台里的草莓蛋糕,心里想肯定很好吃。店员把它拿出来,对我说了个价钱,我小声用中文说我没钱。她听不懂,但看我的表情可能理解了。她对我摇头,表示没钱不能卖给我。我只好走出去,坐在面包店门口,想着吃不到,闻闻味道也挺好。

“最后店员下班回家了,我还坐在那。后来维克托和詹妮弗开车找到我,把我捡了回去,斥责我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作为惩罚他们把我关在杂物间一个星期。一周之后他们把我叫到客厅,给了我一本护照,对我说,我从此叫米拉·布兰森。”

烤箱里的蛋糕正到了最香的时候,似乎叶丹青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回忆里,都掺了点苦涩。就像眼前这个蛋糕,甜归甜,但其中也加了一些酸苦的柠檬皮。

我回想起她过生日时我们在船上的对话,因而问道:“你有中文名和英文名,那你有小名吗?”

她想了想,说:“妈妈叫我青青,但是她生气的时候,会叫我小叶子。”

“冬天早上我不起床,她就喊,‘小叶子,要迟到了。迟到就会罚站,你不想坐着上课了?’”

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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