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口的界石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羊群却不肯再往前再走,十来双黄绿竖瞳惊恐望向阴雾缭绕的村落,叫声颤颤巍巍,听得人心里发慌。
年纪不过七八岁的牧童扬起起皮发旧的长鞭,抽落在一旁的草丛上发出簌簌响动,羊群仍然不敢向前,乱叫着缩成一团。
牧童心底骤然慌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熟悉的村落明明近在眼前,怎么自己出去放了几天羊,就看着不大对劲的样子。山间平地起雾倒是平常,不过吹来的风闻起来为什么腐臭冷腥?
羊群吓得瑟瑟发抖,他遮起口鼻,决意独自先走到前头探探路。
踏过界碑,牧童感到双腿一软,像是一脚踏空,又在快要摔倒时踩回地面。他手心湿透,不敢回头,硬着头皮跑向村口那颗老柳树。
家就在柳树后面,再跑几步就到了……只要再跑几步……
牧童停住脚步,浑身战斗不止,喘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明明近在眼前的老柳树,他走了无数次的回家路,为什么今天怎么跑都跑不到树下。
“阿娘!”牧童双腿抖如筛糠,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阿娘——!你在家吗?博儿回来了!”
可村里一片死寂,风雨无阻坐在村头摆龙门阵的几个爷爷奶奶也都不在,到底年幼胆小,他毫无方向地乱走乱撞,一边哭一边喊阿娘。
“博儿。”有熟悉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
牧童愣愣站定。
“博儿,阿娘在这里。”
是阿娘!他终于抓到救命稻草,拔腿循声跑过去。
那声音鼓励般轻笑一声:“是呢,跑快些,阿娘在等你。”
牧童听到自己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阿娘的声音在不断唤他。就快了,就快了——
“——收!”
有道暖光先他一步飞向声音的来处,埋进雾霾,眼前的阴沉被万道日光刺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阿娘!”牧童害怕得大喊。
有个陌生的怀抱从后面抱住他,纤软素手轻捂住他的眼睛。
那道光驱散所有雾气,化作一个小巧灵囊,素手一扬稳稳接住。
“小孩子都想害,看我回归风堂怎么收拾你们。”沈青依掂掂灵囊嘟囔一句,松开捂住牧童眼睛的手,蹲下来查看,“你没事吧?”
牧童整个人快吓傻了,满脸涕泪横流,透过眼睛里的泪水看清周围。
哪有什么界碑柳树,这里不过是一个荒山山头,到处杂草丛生,羊群缩在一旁,而自己则站在悬崖边,再多两步便会跌尽深不见底的渊。拦住自己的人穿着天罡阁仙修弟子衫,上头沾了些灰尘。
他抽抽搭搭地回答:“没,我没事,多,多谢天罡阁的仙女姐姐。”
沈青依拉着他再后退两步,掏出素帕给他擦脸:“没事就好,姐姐送你回家。”
“刚才我听到阿娘叫我。”牧童担忧道,“我阿娘被姐姐收了吗?我阿娘是好人!”
沈青依耐心道:“当然没有,姐姐刚刚收得是要害人的厉鬼。”
牧童用衣袖擦擦鼻涕,惊诧道:“姐姐不害怕鬼吗?”
沈青依眯起眼睛笑笑,心道不仅不怕,自己再过不久就要私定终身嫁给一位帅气逼人的百年老鬼。
但这种吓人的话不能告诉惊魂未定的小牧童,于是她把手里的收鬼灵囊拿到牧童眼前晃晃:“姐姐是天罡阁仙修,灵囊专门用来收那些欺负人的坏鬼。”
“姐姐,你……”牧童还欲再问,另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沈师姐,沈师姐!”
沈青依站起身,看到一个刚入门派的天罡阁小师弟远远跑过来,疑惑道:“贾师弟?你怎么来找我了?”
天罡阁弟子跑到她面前,累得弯腰大喘气,断断续续道:“谭长老让我来寻师姐,请师姐速速回一趟天罡阁,卦象上说有新星象今晚在归风堂现世。他和其他众位长老已经在云曦北脉湖西郡,与江尊主一同议事。”
沈青依指指牧童:“他迷路了。”
“谭长老说,不管你在做什么,都让我接过来。”贾师弟把牧童拉到身边,“换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牧童左看看刚救下自己的仙女姐姐,右看看横插一脚的小师弟,迷茫地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不行!”镇南王攥紧拳头,“现在我们明明知道有人进了昆仑墟捣鬼,不能坐视不管。”
碧玺单手托腮坐在竹桌旁,被那杯黑糖啵啵奶茶惹得余怒未消,没好气道:“王爷想怎么管?”
镇南王:“至少得先弄明白放火的人到底是谁,万一和在南海放火烧灵阵的是同一个人呢?”
“首先,我们排除还没睡醒那位。”碧玺摊手,“除此之外,还有谁比较懂扇风放火这件事呢?”
镇南王看看破空,又透过卧房门缝看看睡到酣甜的墨辰也:“本王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碧玺捧起热茶:“不成熟就不要讲。”
镇南王忽视碧庄主的拒绝,自顾自道:“玄煞宗有只傻鸟。”
碧玺被方才的灵阵耗得疲惫不堪,长长伸了个懒腰:“玄煞宗?不去不去,我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破空在旁边急得快要冒出火星子,围着镇南王一遍遍低吼:[阿娘不让傻鸟过来!老鬼,你看着我的眼睛!阿娘说过,不让傻鸟来云曦山!]
可惜镇南王和破空虽有默契,却识别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他以为冰狼担心墨辰也睡着,万一有其他厉鬼过来会有危险,于是撸撸狼脑袋:“放心,周围贴满驱鬼符,那帮傀儡不敢进来。本王去去就回,最多半个时辰,万一有厉鬼闯进来,你就直接嚼了他们。”
破空更着急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心脉和老鬼连一起。见他完全听不明白,索性纵身一跃挡在屋门口。
[傻鸟绝对不能来!阿娘说过的!]
镇南王走到冰狼面前,艰难地推开肥硕狼腚:“两刻钟,本王保证。”
破空两眼一黑。
魔域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闹鬼的影响,相反的,那些鬼修看到平白闯过来的冤魂厉鬼,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毕竟这种孤魂野鬼主动送上门的好事千载难逢,他们平时想抓到一只不小心逃到阳间的鬼来修炼,简直比自己亲自撬开地府大门还要难。现在竟然能实现一户一鬼,他们之前最美的梦都不敢这么做。于是整个玄煞魔域上空回荡着鬼修们的笑声喊声,一片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
九笙实在嫌吵,从不由殿躲到折天山峰顶。带着冰碴的巨瀑在耳边冲刷,掩盖住鬼修们返祖般的动静,他嘴里叼根细细的芦苇花,随风轻动,双臂为枕席地而卧,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
云曦南脉……不去就不去。
少年眉头一皱,烦躁地扯开芦苇,打算睡上一觉静静心。
不对。有股不一样的气流在身侧凝聚,渐渐的,渐渐汇成——
“小凤凰?”镇南王的魂魄突然现身,居高临下看着横躺在地上的黄衫少年,“你就是玄煞魔尊养在玄煞宗的神凤?”
九笙睁开眼,没好气地斜乜他,回怼道:“你就是圣尊养在院子里的八百年老鬼?”
镇南王很想纠正他,自己心有所属且马上要和心爱的沈仙修成婚,绝不是“养在玄煞魔尊院子里”那种见不得人的身份,但自己来这里还有正事要办,正事要紧。
镇南王尽量和颜悦色:“现在世间到处在闹鬼,神凤可知?”
“嗯。”九笙心里不痛快很久,嘴贱得没边没沿,一股脑把气全撒在撞枪口的老鬼身上,“怎么,怕他们出来跟你抢住竹林小院?”
镇南王深呼吸压下怒火,不停告诉自己这只傻鸟没人疼没人爱还没涅槃成功,他这种鬼生赢家完全没必要与这厮计较。
“放心,她看不上你们。”九笙冷嗤,“不送,再吵就喊鬼修抓你双修。”
老鬼暴起,咆哮道:“这些鬼是有人操纵傀儡!”
九笙皱眉,一副“所以呢?”的无所谓。
“那人操纵所用,很像在南海烧卸灵阵的火。”镇南王补上一句,“就是那个想把黑锅栽赃给魔尊的人。”
九笙蓦得坐起身:“你说什么?”
镇南王耸耸肩:“你听到了。”
“可圣尊不许我去云曦南脉。”九笙的神色变得委屈又愠怒,他抿了抿唇转过脸,不愿被看见心绪,“快走,别打扰小爷清净。”
镇南王察觉到什么,莫名挨怼之余,竟然有点想笑,手握成空拳挡在唇边清清嗓子:“放心,圣尊现在没办法拦你。”
九笙:“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被下了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镇南王想把墨辰也被下药的原因解释明白,可九笙一骨碌站起来,连跑带蹿迅速飞远。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要害圣尊?找死!”
数声凤凰怒啼掠过苍穹,模糊不清的金翅虚影扇动风起云涌,九笙的身影眨眼消失在天际,留老鬼独自在原地一脸懵然。
不好,碧玺!
镇南王脊背一凉,撒丫子追着神凤痕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