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吗来了吗？我这边没动静。”

宋姜姜尾音未落，季砚钦低沉的声线已穿透迷雾：“西北方位。”

转身瞬间，宋姜姜瞳孔微缩。

黑潮深处浮出素色剪影。

踏出一名女子，她的素白襦裙不染纤尘，犹如不化的霜雪，与周遭的黑雾对比鲜明。

她却赤足踏着粘稠血泊，每一步都在血面上绽开涟漪。

玄铁锁链自脚踝垂落，镣铐随着移动铮铮作响。

锁链另一端蜿蜒没入浓雾深处，仿佛与永夜融为一体。

“万年不见，你疯得很彻底啊。”女子惨白的指尖抚过唇畔。

宋姜姜的瞳孔映出女子狰狞的笑，对方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俩丢来一句：“以血为祭招来异世人，我看你教训还没吃够呢！”

她用手挡住嘴，扒着季砚钦肩膀，气声在喉咙里打转：“这姐们儿什么来头？”

没听见回答，她瞥了眼，季砚钦跟个哑巴石雕似的杵着。

宋姜姜就壮着胆子，双手拢成喇叭大声喊：“请问你是谁啊——”

没料到话出口，在浓雾里拐出个山路十八弯，落入耳中竟然有点像阴阳怪气，女子的笑容明显一僵。

“美女……”宋姜姜本来想找补，但效果好像更糟了，她干脆闭嘴了。

“放肆！”女子的眼神瞬间杀气腾腾。

无数铁链撞击声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小嘴这么甜，不如留下当个守门童女？”

宋姜姜突然捂住手腕，那里凭空浮现锁链勒痕。

季砚钦眸色骤沉，长刀出鞘的龙吟惊破死寂：“要叙旧？"

刀锋擦着宋姜姜鼻尖劈下，爆开的火星照亮对面女子的半张骷髅面庞。

宋姜姜腕间锁链勒痕消失。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她紧急拽住季砚钦腰带，借着转身之势将人拉近到身侧。

“对方实力不详，硬拼要吃亏的。”她嘴上提高音量说着软话，背在身后的手却冲女子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季砚钦抿了一下嘴，手背青筋紧了紧，不情不愿地收回刀。

女子冷笑了一阵，周身锁链狂舞，黑雾凝成鬼面，须臾间扑向宋姜姜：“好香的血啊。”

鬼面獠牙滴落腥涎，女子越笑，眼里越疯狂，“可惜就快死了。”

宋姜姜一手发力使劲扯住季砚钦，一手不慌不忙掸了掸衣袖：“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将死之人呢？”

穿越至今收到的死亡体验卡，都够凑副扑克牌了，她已经对“快死了”这三个字免疫了。

“是让你身边这位——”女子不屑一笑，吐息带着腐叶气息，“亲手宰了哦~”

随即她发出了癫狂的笑声，整条溪流打起配合似的，像被无形巨手拎起，倒灌苍穹。

两岸千年桃树狂颤，桃瓣随着落下的溪水暴雨倾天而下。

“破！”

季砚钦挥出雪亮刀弧，冷铁劈开雨幕的刹那，刀气在半空筑起透明屏障。

被斩碎的桃花在他身后化作粉色雪暴，却在触及宋姜姜衣角的瞬间温顺垂落，恍若神明为凡人撑起一柄温柔伞。

“季！砚！钦！”女子指甲暴长三丈，不知道是踩到了她的哪个点，她不停嘶吼尖叫，“竟还敢带异世蝼蚁玷污此地！”

“你仇人好多。”宋姜姜心想，看起来季砚钦自己都记不得他招惹了哪个吧。

季砚钦挤了挤嘴角：“要我死的人太多了。”

“但我能护住你。”宋姜姜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出要这句话的，疯婆子的威压大得离谱，必须得稳住士气。

琢磨出女子刚刚的弦外之音，宋姜姜笃定自己的血绝对有事儿！但当下的情形还不太合适问季砚钦，先忍忍。

而女子忍无可忍，手指好似要隔空戳爆宋姜姜，挣扎的铁链声刮着地面。

她又朝着季砚钦破防大骂：“当年你带的那个人来，毁了整个桃源烟霞！现在还想再毁一次吗！”

季砚钦停顿了一瞬，冷笑以对：“现在是我要毁。”

“要我把你剜骨炼魂的勾当，当着列祖列宗再说一遍么？姑、姑。”他眼中戾气翻涌。

季悠然面部激烈颤抖：“你个贱种别叫我姑姑！死……死！全给我死！”

“用她献祭！用她的血浇灌桃源烟霞！现在！立刻！否则——”

她已近疯魔，右眼球“啵”地猛弹出眼眶，被神经血管颤颤巍巍吊着，在颧骨处晃荡。

“否则怎样？”季砚钦只觉可笑，漫不经心转着刀柄，“否则再卖我一次？把我绑上诛仙台那样？”

“姑姑，你知道他们像屠宰一只家禽一样对我吗？”

“您猜我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叫了多少声姑姑？”

他的眉心已然燃起幽蓝业火，锁骨处的噬魂钉冒起层层黑烟。

“侄儿，好——疼啊~”

他吐出的的字眼仿佛在撒娇，语气却冷冰冰，寒光刀芒绰绰。

季悠然充耳不闻，轻蔑地冷哼：“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不然你怎么把她这个异世界的人召进来呢？”

她讥笑，又转向宋姜姜，原本半骷髅的脸颊一下子恢复倾国之色。

宋姜姜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止不住想季家是共用一副美人骨吗？

“小可爱你知道吗？”季悠然语调挖苦。

她语气转而半开玩笑半诅咒地说，“你每给他拔出一颗噬魂钉，他就会越来越疯，到最后他就会——”

“把你杀了。”语气轻飘飘中藏利刃。

话音未落，她又出其不意闪现至宋姜姜鼻尖相贴，刻意暴露出獠牙，就像要啃食掉宋姜姜一般。

噬魂钉的黑气立刻在季砚钦瞳孔滚起，墨发飞扬。

宋姜姜没有后退一步，璇玑针瞬间包围在两者之间。

她盯着季悠然，那张脸美得摄人心魂，眉眼间和季砚钦确实有七分相似，甚至看不出年龄的痕迹。

而且偶尔疯疯的样子和季砚钦如出一辙。

季悠然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笑。

宋姜姜目不转睛，心想连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复刻，姑侄俩仿佛造物主批量生产的手办。

对方的真实目的她大概能猜出个一二。

但是绕来绕去了老半天，她也有些烦了。

而且她也明显注意到了旁边人的情绪波动。

宋姜姜反手握住季砚钦青筋暴起、紧绷如石的手背，抬头笑得狡黠：“姐，无论挑拨离间，还是PUA，其实真的——没有用。”

交缠的腕间亮起两人缠绕的鎏金丝和簌簌绽开的同生衬纸，她抬起交叠的双手：“没看见我们绑着血契吗？”

宋姜姜心中还暗想叫“姐”是否合适，毕竟也是人家姑姑。

季砚钦按耐不住汲取手背的温度，睫毛疯颤，瞳孔微震。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杀了我？”

宋姜姜说着说着，对着季悠然就大字一张，张开双臂摆出殉道者姿势，呈现一个“邀请拥抱”的样子。

“要杀就杀，你叫季砚钦是叫不动的，他是不会杀我的。你不如快点动手吧。”

二人的手也没松开。

季悠然气疯了，素白裙子翻涌出万丈煞气，一身要打死人的阵仗。

“她已经不是我姑姑了……”

季砚钦也是上去就要一刀砍死季悠然的模样，“她早被噬魂蛊吃空了！”

“季家欠我的！！”没等季砚钦的刀锋落下，女子浑身爆开血洞，“若不是被迫镇守你的破骨头……呃啊！！”

远处，暗河如海啸般冲来。

原本女子素白的剪影消散。

整条暗河突然化作万丈血龙，龙睛竟是季悠然鬼面形态的双目。

“既然你们相亲相爱……”

龙爪撕开空间裂缝，缝隙中还能看到画外的客栈房间，“那就永生永世困在画里做对鬼鸳鸯！”

画外，《桃源烟霞》的画卷正从中间一个点渗出黑墨，一寸寸碾碎吞噬原本清丽的画面。

那些曾浮在绢丝上的嫩桃褪成了灰白，微弱吐出最后几缕粉雾，如同被沸水烫死的蝶群，泯没在一片墨海中。

暗河血水四处激荡，被冲撞而断的桃花木漂荡在腐臭浆液中。

天空一片暗红色，恍若被铁锤击碎一般裂出一大片玻璃破碎的细纹，浸泡在锈红墨缸里。

“要不是有季家的破契约——”季悠然的声纹震碎血色穹顶，余音久久回荡。

“不仅害我深陷蚀骨之苦，还得替你个贱货守骨万年！”

判官笔笔尖割裂粘稠空气，宋姜姜干脆旋身，掷出璇玑针砍开漩涡。

血契在她脚下结成一纸金粟笺小船，随着血浪起伏被烧出焦黑窟窿，转瞬又被鎏金脉络重新织合，像张被火钳反复烙伤的兽皮。

暗黑河面只有她身下翻滚着的一抹鎏金光晕。

天空蛛网一般的裂痕，仿佛触碰即破，她甚至能看到模糊的客栈室内景象，似乎有人经过还朝着画定定看了几秒，又再次离开。

暗河深处传来青铜闷响，原本在暗河源头的伪史石碑浮出水面，仿佛要把宋姜姜刻进碑文里。

那些被刀斧凿穿的“季砚钦”残名上，有大大小小被水草缠绕的裂痕，像是千万只含冤瞳孔瞪着身处漩涡中心的宋姜姜。

然而，季砚钦不知所踪。

黑水再次漫上，宋姜姜被扯进阴冷的寒意里，她的意识突然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