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人。”森白地重复了一遍。
尚水西点头。
“可以。”
森白地听到自己古怪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换成轻松的语调。
“好啊。”
“什么时候?”
“不过,我可能没法很快让你见到我的那些家人,毕竟,他们人员比较分散。”
尚水西仰头去找他的眼睛。
于是毛茸茸的头发刮过皮肤,令森白地的神情愈发温和。
他侧首柔声道:“……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尚水西只是一时兴起。
森白地的反应让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于森白地的哥哥们,尚水西倒也没那个兴趣去见,以后有空了再说吧。
“吃个饭而已,我弟八成不在,我哥十有八九会来凑热闹,不用管他。那就随便带点伴手礼就行。”尚水西摸了摸森白底的脸,“不用紧张,不用担心。”
森白地吻了吻尚水西的掌心。
尚水西熟门熟路地在他身上擦了擦手。
森白地熟视无睹。
尚水西态度随意,但森白地随意不起来。
关于人情往来,尚水西相信森白地只会比自己更擅长。
所以当她看到森白地焦虑不安的时候,有些无法理解。
“你在焦虑什么?只是见个面吃个饭而已。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也可以就见个面,喝杯茶就走。”
难得的,森白地没有做好表情管理,他愁容满面,仿佛要面对的是世界难题。
听到尚水西的话,森白地还是给出了回应:“没事,我可以,吃个饭而已。是水西的家人,我尽力……”
尚水西百思不得其解:“你应该不是社恐吧?所以为什么?因为要面对的是我的家人,不是客户?”
尚水西认为这应当是原因之一。
于是她宽慰道:“放心。我爸妈很好相处的,我们家小孩都叛逆,他俩已经被我们打磨得圆润光滑了。我哥嘴比较碎,左耳进右耳出就行。”
森白地憋红了脸,在尚水西关切的目光下,被迫点头承认:“我明白了。”
尚水西拍了拍他的肩,开玩笑为他鼓劲儿:“加油,你是大老板,不用害怕我们小市民。”
森白地哀怨地看着她:“如果我真的令人害怕,那我就没希望了。”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尚水西吃了一惊,手比脑快地糊上了森白地的嘴。
“说什么呢!呸呸呸!”尚水西找补着,而后越说越理直气壮。
她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手掌扇过,带来一阵风,森白地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
“不许说这样的话。”
尚水西佯怒道。
“你不是最看重生命了吗?”
耳朵听着尚水西的质问,嘴巴被尚水西捂着,眼睛看着疑似发怒的尚水西,森白地老老实实地点头。
等尚水西松开手,森白地才有机会开口。
“最看重的是水西的生命。”他宣布自己的主张。
尚水西差点被这冥顽不灵的家伙气笑了。
“那你呢?”
尚水西双手拢着森白地的脸,拇指贴在双眼下方,轻轻地擦过半个眼眶。
她盯着森白地眼中的自己,问他:“你的钱,和你的命,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
振聋发聩的问题。
并非是字面上的含义,那很好解答,命更重要,钱算什么?
只是按照森白地的理论,从他之前说过的话来往下推理,姑且不论是情话还是真心话还是画饼。
金钱,是用来维系水西的健康、安全与快乐的。森白地依然赞同这一观念。
如果把水西的生命与森白地的生命放在天平上,那自然是水西的生命更重要。以命换命他也是愿意的。
不如说,他已经这么做了。
森白地是付出了“代价”,才获得挽救生命的机会。
因为生命是很重要的东西。
它就不该被放上天平。
所以,即便付出生命,也不一定能换回另一条生命。
有时候,拼尽全力,仅仅只能获得一个挽救的机会。
而森白地非常珍惜这样的机会。
其珍惜程度,甚于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然他就不会支付这个“代价”以达成这个“交易”了。
回到尚水西提出的问题,森白地的钱,和森白地的命,孰轻孰重?
“水西,”森白地十分谨慎,没有立刻说出答案,因为知道说出来就会被骂,“你愿意……”
“我不愿意。”尚水西立刻领会了森白地的意思,生硬乃至粗暴地将他的话打断,任凭他一脸受伤地看着自己。
哼哼。
当她是傻的吗?
照森白地的说法,他的钱是要用在她身上的,他的命不比她的命重要,那等量代换一下就是他的钱比他的命重要——完全反常识了好嘛!
而且这其中还有个逻辑漏洞。
他要是不在了,他的钱难道还能归她用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
尚水西生怕森白地张嘴就要求婚。
那太过分了。
她不允许。
不允许这样随意的求婚。
不允许这样轻视生命的态度!
尚水西怒气达到阈值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可能恋爱中的人就是容易想多吧。
她试图冷漠地看着森白地。
总得给他一点教训吧?
但很难。
因为森白地从刚刚起,就一直用那种,非常悲伤的,又有些委屈的眼神望着她。
眼底隐含着一丝绝望与疯狂。
叫人相信,如果真的抛弃他,他会即刻逝去。
她甚至舍不得冷漠地看着这样的森白地。
尚水西深呼吸。
“听我说,林溪。”尚水西的手顺着森白地的头颅,从脸侧向后脑勺滑去,手指插入发根,像短暂的按摩。她捧着森白地的头,郑重地开口。
森白地动了动眉毛,是微不可查的幅度。
尚水西觉察到了这一点变化,在心中击掌。
很好,一鼓作气,继续。
尚水西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左眼,还有右眼。
森白地眼睛闪了闪,被迫闭上了眼,等到那毫无章法的吻离开时才睁眼,眼神变得坚强了起来——并没有变得柔软,因为本来就已经软得要死掉了,但是恋人的亲吻像打气筒一样,他慢慢地鼓了起来,不足以上天,但是会更加饱满。
他的眼里有了星光:他在期待。
如他所愿。
尚水西吻过他的眉心,向上吻了吻额头,向下吻了吻鼻子。
森白地睁着眼看了一会儿,直到内心完全被爱意充满了,这才安分地闭眼。
尚水西啄吻着他的脸颊。
森白地感受着下巴上轻柔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
“水西爱我。”他雀跃地、得意地说。
于是尚水西给了他一个教训,让他闭嘴。
森白地怅然若失:“水西不爱我吗?”
完全是狡猾的,故意的。
因为他说完还舔了舔唇。
如此可恶!
贪得无厌……
但也可怜可爱。
尚水西没有用言语回答那个提问。
她偏过头,亲了亲森白地的唇。
是软的。
当然了。
有人是真的铁嘴吗?
尚水西用鼻子蹭了蹭森白地的脸,唇瓣因此分离,似有若无地触碰,气息分不清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森白地像坐上了故障跳楼机被挂在半空中一样无助。
“水西!水西!”他急切道。
“水西!水西!”他哭喊着。
“在呢。我在。”这样说的尚水西却抬起了下巴,重新开始吻他的眼睛。
“急什么?”尚水西舐去眼角剩的最后半滴泪,嗓音喑哑,不慌不忙。
森白地没有再说话。
他的心喧嚣又寂寥,满足又空虚。
他抱着活生生的尚水西,但可能下一秒怀中就只剩下一缕清风。
他依然怀揣着希望,但绝望始终如影随形。
他感到十足的幸福,伴随着非人的痛苦。
为着此刻的幸福,为这一瞬的美满,森白地是不吝于献出他的生命的。
说多了,似乎显得生命也轻飘飘起来。
那么换个说法。
——他愿为此付出灵魂。
他早该死了!但他仍在人间行走。有什么意义?目的难道不是为了爱人的生命与幸福吗?那么区区献出灵魂便能达成的交易,又是多么合理和物超所值啊!
森白地沉醉在尚水西赐予的美梦之中。
牙齿偶尔会发生碰撞,舌是灵动的自由的也是令人瑟缩的,津液是嬉闹间互相争夺的战利品。
近到什么也看不清,尚水西终于也闭上了眼。
“水西……”他嗫嚅着呼唤。
于是下唇差点被她咬出血来。
“我在。”尚水西宽容地回应着恋人的渴求。
“水西!”
“在呢。”
“水西,我好想你。”
“……”
“水西,我爱你。”
“……”
·
森白地如临大敌。
尚水西无动于衷。
“开门。”她催促道。
“再等等,好吗?”森白地求饶。
尚水西冷漠地说:“再等下去,我爸妈要下来看咱俩是不是被困在车里了。”
森白地顿了顿,问:“只有你爸妈在家吗?”
“不然呢?”尚水西没好气地说,“我家也没有管家和保姆。”
森白地看起来镇定了许多。
“走吧。”他甚至反过来招呼尚水西。
尚水西利索地开门下车。
“妹宝?”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疑惑中带着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