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到不满意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小姐的生母赵姨娘。

原来，赵姨娘在生了三小姐探春的一年后，就又生下了府中老爷的小儿子贾环。宝玉和贾环一共只差了三岁，依赵姨娘的想法，自然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二人应该更亲近，谁料探春从来不肯多看顾贾环几分，反倒是因着宝玉是哥哥，对着宝玉的态度比起对贾环的要好得多。今年娘娘谕旨家中的小姐搬入大观园，赵姨娘没什么不满的心思，可她受不了三小姐探春自从搬入园中之后只按常例问候过几次贾环，和宝玉的感情却突飞猛进了！

这日三小姐探春孝顺过老太太后，自要去太太屋里请安，谁料还没走到太太屋里的门口，赵姨娘就从那边走了过来，“我说姑娘在园中没事也该想想谁才是你亲生的兄弟！有时间给咱们府上的凤凰蛋窨什么花茶，怎么不回来看看你兄弟平日喝的都是什么茶？”

探春听了就是一阵气闷，“我们姊妹在园子里，不过做些事情打发时间罢了。二哥哥喜欢那个才朝我要的，环儿那里，前两天太太不是见他学习辛苦，刚送了二斤茶叶过去？”

自从调到探春身边，麦光还是第一次跟着往荣国府来，此时也被赵姨娘的理直气壮惊呆了：听这位的意思，是贾环平时喝得茶叶不好呗？就不说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太太的授意、在太太房门前说这个合不合适了，就算抛开地点问题，你找三小姐说这件事能有什么用啊？三小姐是能让太太以后别这么干了，还是能管着府里分配东西的部门，让他们把东西给你补齐啊？

以前光听说府上的赵姨娘得老爷喜欢，生了一儿一女，结果行事作风就这？麦光心中吐槽，却见探春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在赵姨娘开口说话时站在原地，见赵姨娘住了口，也没个反应，抬脚就往屋里走去。

赵姨娘抱怨一通，见探春不接话，屋里又有人出来，只好掀开门帘让探春进门。

侍书跟着探春进屋，麦光留在外面等得无聊，不禁偷偷抬头暼了赵姨娘和刚才出来的这位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她一下就知道赵姨娘为什么得老爷喜欢了：性情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赵姨娘真的很漂亮。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眼水汪汪地，即便是现在在表达不满，略微噘着嘴，看起来也像是娇嗔。

别说赵姨娘这性格和府里的老爷难有共同语言，就麦光看来，这个时代的女人们因为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几乎人人都和当家人没什么共同语言。赵姨娘这个性格，还能稳坐老爷的第一宠妾位置，这张脸绝对功不可没。

相比之下，刚从屋里出来的这位同样梳着妇人头的姨娘在容貌上就逊色不少。好歹进府两年，麦光现在也锻炼出来点眼力，见周姨娘身上的衣料都是前几年的流行款，头上戴的首饰虽然也是金银珠玉，看起来富贵，但多是云纹、如意纹这样的制式钗环，一看就是府里的份例。

这边麦光在偷偷对比二人，就见那晚一步从屋里出来的周姨娘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也朝她看了回来。麦光吓了一跳，连忙低头，不敢细看了。

在太太处请过安，三小姐就准备带人回园子。麦光却记得前两天崔妈妈说把她想要的东西放在菂官那里了，趁探春不注意，和侍书打了招呼，就往梨香苑去了。

这次麦光让崔妈妈帮忙带过来的是香柏木：能用作主香的材料里，沉香、冰片、麝香这些太贵，檀香虽比那些略便宜，但仍然不是麦光这种小丫头攒几个月的月钱就能负担起的，也只有香柏木，价格还算是亲民，是麦光现在用起来不算心疼的主料。

侍书一开始听说麦光现在除了侍弄花草以外，还会用已经干了的花草调配香包，还只当麦光贪玩。只是转念一想，秋爽斋的花草最近又没什么干枯、虫病，麦光平时干活也算勤谨，虽说有贪玩的嫌疑，但麦光毕竟年纪在这呢，就也不理论，干脆放麦光过去了。

进了梨香苑，见藕官一脸愁容，麦光便张口打趣，“不是说你们最近得了不少赏吗？我这种散尽家财的都不愁，你这是愁什么呢？”

藕官叹了口气，没说话，旁边的芳官却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就是因为这不少赏赐才愁人呢！这都小半年了，东府是天天开席，动不动就让我们过去唱整场的戏，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况且菂官最近闹春癣，每次卸妆脸上都疼。要我说，就正正经经地回了那边，咱们又不是他家养的戏班子，没这么使唤人的！”

“两府毕竟是一家，咱们这么不顾东府珍大爷的面子，等珍大爷生气了，府上的主子们难道会替咱们撑腰不成？”龄官却不同意芳官的这个提议，“要我说，还是托蔷二爷从中间转圜转圜，他想要和东府大爷替咱们求个情，想来是不费劲的，”

“那珍大爷，对亲儿子都活像是看见了仇人，你指着他看着侄儿的面子？”芳官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尖刻，“你若是最近不想上台，告诉蔷爷，他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可咱们这些人都不想上台，你让他硬顶着珍大爷？”芳官冷笑两声，“你未免想得多了，太看得起他，也太看得起你自己。”

“我想多了？”龄官气道，“崔妈妈一趟一趟来咱们这小破院子的时候你不说我想多了，倒是这个时候说我想多了？！你倒是会找时候！”

眼看龄官被激得当场就要和芳官吵起来，还是菂官又咳嗽了两声，有几分虚弱道，“我歇一歇就好了，你们还是别吵了。”

芳官悻悻住了口，见菂官带着几分严厉地看向自己，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咱们这样的身份，难道还指望着人家的真心？人家愿意给的，都是洒在街上都不心疼的东西。我之前不说，是看你也挺聪明的，谁知道你也这么傻？”

麦光听不下去了，她最近和芳官也日渐熟悉，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忌讳，“你说话就不能好听些？”转头对龄官道，“芳官的意思是，你和蔷二爷能有如今的情分不容易，还是不能让这件事损了你们的情分。”

“情分一共就那么多，就算不因事折损，以后也会因时折损。我是想告诉她别傻傻地折了情分还什么都捞不着！”芳官瞥了龄官一眼，“笨！”

菂官对着麦光有几分不好意思，“崔大娘给你带的香柏木放在我的屋里了，你过来我屋里拿吧。”

近距离看菂官现在这张脸，麦光才发现她的春癣是真的很严重。菂官不喜欢上台唱戏时脸上用的那些带铅粉，所以日常都是用放了护肤药材调制过的米粉当底妆。如今菂官脸上卡粉的问题相当严重，看起来就像是皮肤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状态。嘴唇的干裂和脸上还不太一样，已经能隐约看见血丝了。

其实她这个状态，少上台、少接触化妆品是对的，但麦光不过刚才听了一耳朵，只隐约听明白了戏班子里的龄官和如今管着戏班的贾蔷关系好，但这关系好到了什么程度，麦光却是没亲眼看过，也猜不出来的，于是就连劝菂官多休息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菂官却“噗嗤”一声笑了，见麦光面带疑惑地看着她，不由得道，“我记得之前我腿上的骨头疼，芳官和藕官拿回来的偏方里就有好生睡觉。该不是在你的偏方里，所有的病都能用多休息来治？”

别说，这虽然是一句打趣，但麦光知道，对于如今的菂官来说，多休息是真的对症的，于是就笑道，“是啊，上次那个偏方让你多多休息，最后不就好了么？可见我的偏方还是有效的。”

她也知道如果一点办法都不提，只让菂官休息，菂官未必做得到。于是稍微顿了顿，又问道，“你们每次去东府时都有人点戏吗？”她总觉得，如果是隔了许久才办一次的聚会，或许东府的主子们还有心思点戏。可若是天天都开席，那多半是东府最近有什么社交需求，戏台上演的是什么反倒没那么重要。

果然，菂官就道，“别提了。上个月，东府大奶奶还爱点两出戏，如今已经是让我们捡拿手的唱了。”她们戏班里的师傅们因为这个要求已经快愁死了：她们这些唱戏的女孩子们认为自己拿手的戏和师傅们的意见本就不太一样，还要考虑递上去之后东府的主子们会不会满意，总是在挠头。

麦光一笑，“这不就和府里的主子们也不想天天都被厨房里请示‘今天吃什么’是一个道理？不如你们也像厨房似的，将每天的‘戏牌’挂出来？”这样一来，每个人什么时候上妆也好商量，菂官也不必每次往东府去的时候都画全妆了。

送走了麦光，菂官若有所思。虽说做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但这好歹也算个办法了，她脸上这个情况，总归要试一试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