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人长大了,瞒得住情绪,有些事情就是三言两语讲不清,她也不愿意告诉别人。
许蓁笑笑:“没事,我只是坐过站了。”
周烬眸子黑沉沉盯了她一会儿,说:“……骗子。”
许蓁改口:“好吧,说不定老天留我在这里,是专门等你呢。”
周烬嘴角微扯了下,好心没拆穿她的破借口,许蓁看见他懒懒散散叼了个冰棍,开口道:“我也想要。”
周围荒凉一片,视野之内商店超市都不景气地倒闭了,周烬问他上哪找去。
许蓁耍赖皮,就是缠着要周烬陪她去找,周烬拗不过她,有点无奈:“行,跟我走吧。”
两人循着人行道晃悠,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初破烂巷子里的小卖铺。
小卖铺还开着,为了抵御寒冬装了几片棉门帘,捂得严严实实,周烬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老头在睡觉。”
冰柜就放在门口,两人没进去打扰老人家。
许蓁选了支山楂味冰棍,拆开包装,咬下一口酸甜的冰凉透彻心扉,脑袋里的烦心事被冰了个激灵,也不冒出头了。
痛快!
周烬抱臂看着她:“这样就够了?”
他揣在口袋里的手刚准备拿出来,许蓁提前一步按住他的手。
不用思考都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她自己可以付钱。
“当然,走吧。”许蓁把五块钱放在冰柜遮掩的毛巾下,老人家自然会发现。
她的动作清晰映在男生眼底,周烬轻嗤道:“许蓁,我没见比你更好满足的人了。”
许蓁还是笑:“不一定哦。”
周烬从羊绒大衣口袋里伸出手,没用力推了下挡他前面的少女,收回的手随意撑着冰柜:“都发话了,那还不快走?”
“哦。”许蓁应了声,比周烬先一步离开巷子,经过一段路时她还指给身后的男生看:“你瞧,记得吗?就是在这,我想给你打声招呼,你冷着脸一点都不带搭理我。”
突然想起这件事,许蓁表情气恼,暗搓搓表示要周烬给她个说法。
男生慢悠开口:“是吗?我不记得了。”
许蓁冷哼:“周少爷就是贵人多忘事啊,是咱家错了,咱家的事怎么能放在您的眼里呢,少爷金尊玉贵,是万万不能被污了眼的。”
说罢,她又故作惊讶:“啊,咱家怎么能站在少爷面前呢,罪该万死啊罪该万死,少爷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故意捏着嗓子,说到最后憋着笑差点破了音。
周烬冷静道:“朕当时遇刺,你怎么不护驾?还站在一旁看戏,没把你当成他们同类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许蓁顿时立正:“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乱七八糟称呼一通,周烬演不下去了。
他要阻止这个戏精继续发挥下去:“小蓁子,天冷,该摆驾回宫了。”
“得嘞!”
原路返回,两人穿过五年前周烬给许蓁带路同样的红路灯,走到对面反方向的公交站,恰巧车这时也到站了。
车门随着提示铃缓缓打开,许蓁转身准备上车。
周烬看着她的背影,裹着厚棉服依旧高挑又纤细,仿佛一株柔韧的草倔强在风中挺立,什么都不能打败她。
他不怀疑,女孩就是这样的人,可他开口:“许蓁,我还没死呢。”
许蓁诧异回头。
周烬的黑色大衣被风吹起衣角,碎发半遮掩了眸子,说出的话声线平稳:“在那之前,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给你撑腰。”
愣了片刻,许蓁唇角扬起轻浅的笑:“我还没想好,在那之前,你先好好活着吧。”
随即她踏上了车,车门关闭,如来时一般缓缓开出站。
直至两人再也看不见对方。
周烬的公寓在芜城中心区,离公交站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就能到。
这所公寓还是当年周烬父亲随手买的,他们家宅子坐落在芜城偏远的郊区,挨着湿地公园景致清幽,周围人烟稀少,偶尔回芜城办事的时候还是住在城区里更方便。
周烬刷卡进电梯,盯着屏显跳动的数字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了眼儿电话显示,神色淡下来:“齐医生。”
“周烬,最近过得如何?”电话那边是个温和的中年男声。
“还行,一切正常。”
齐医生笑呵呵说好:“既然这样的话,我给你开的药都每次按时吃完了吧?每周的训练都做了吧?”
周烬不吭声了。
“……你小子,”齐医生叹了口气,“跑这么远,不配合我治疗就算了,还动不动断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吗?当初怎么给我保证的?!”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周烬边走出电梯边回道:“我现在状态挺好的。”
听到这儿,齐医生声音一顿:“状态挺好的啊,那最近情绪怎么样?还有没有感到焦虑、烦躁、易怒,或是低落,对任何事提不起感兴趣?”
“很少,能控制住。”
“那……睡眠方面,你最近还有在重复做那个梦吗?梦里是否有增加了其它新的内容?或者有什么细节改变了?”
周烬沉默了许久,回答:“梦见过三次,还是原来的。”
“一模一样?”
“是。”
齐医生拿笔在本子上记录,举着手机对那头的人说:“只有三次?看来状态还是比以前缓和很多,有进步了。”
写完后,他接着道:“周烬,春节过后,抽个时间过来一下吧,这次可不能再拖了。”
“……好。”周烬低声应下。
挂断电话前,齐医生最后忍不住提醒:“周烬,即使那个梦看起来足够真实,也不要沉浸在里面,不要让它干扰到自己的判断,知道吗?”
“我说过,你的记忆欺骗了你。”
记忆,原来也会骗人。
周烬握着熄屏的手机,静立在门口。
公寓所有装饰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鹅黄色纱帘,摆满合照的橱窗,以及瓶里干枯的罗德斯玫瑰。
周烬母亲浪漫而有仪式感,即使是琐碎的生活也会像她作的曲子那样去仔细雕琢,所以他们的每个家美好,温馨,到处藏着记忆的影子。
此刻,他站在原地,看见倚着柜子的母亲,一身长裙,黑藻般卷发被随意扎起,她在浏览使用说明书,抬眸看了门口一眼。
她责备嗔怪:“小烬,让你下楼买个电池,怎么过了大半天才回来?”
在她的侧旁,周烬父亲戴着围裙,蹲下身修理扫地机器人,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头也不回喊:“小烬,电池买到了没?过来给我。”
闻言,周烬走过去,朝男人伸手,视线落在展开的手心上,什么也没有。
他愣住,下一刻,眼前的光景全然消失,柜子面前是空的,整个公寓静寂无声,女人和男人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真是假,他分不清。
日落西沉,窗外透进的最后一丝亮光被黑暗吞噬,少年呼吸愈发急促,跌撞着奔到矮桌边,翻找药片。
回到小房间,许蓁脱下厚重的棉服,整理外套时,眼前划过异色,一样东西从帽子里掉了出来。
许蓁捡起,展开纸团,是她放在小卖铺冰柜上的五块钱。
默了十秒钟,她最终轻叹口气。
这个周烬。
晚上,许蓁在练英语听力,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三声。
“进。”
许荣德推开门进来,许蓁看见来人是爸爸,摘下了耳机。
“爸爸,怎么了?”
许荣德走近前,看了眼书桌上翻开的练习册,上面许蓁认真勾画了些笔记。
他一直知道,许蓁是他听话懂事的好女儿。
所以,许荣德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叠卷好的钱,红色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他把钱放许蓁书上:“明天拿去交给老师吧,剩下的自己收着。”
许蓁坐在椅子上,握着笔的手指微蜷,没动,听他说:“这件事爸爸没给你陶姨说。”
许蓁低低应了声嗯。
还应该说些什么,许荣德觉得,作为父母理所应当对子女说些体己话。
这些年,他很少有和女儿谈话的机会。
许荣德语重心长:“小蓁你也知道,爸爸费心费力要养活这个家,现在挣钱不容易,工作也累,爸爸从来不说什么,你和子耀以后能有出息就够了……”
他的语气并不算重,许蓁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沉重的快喘不过气。
她花着爸爸的钱,孝顺乖巧的话说得太多了,让她快分不清以前脱口而出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次,许蓁张开了嘴又闭上,她满心愧疚地想,我会还给你的,爸爸。
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还给你,像只自由的鸟飞向远方。
彼时,他不必疲惫,她不再枷锁。
爸爸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只失去一个妻儿和母亲都讨厌又废物的女儿,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家和万事兴,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
瞒不了多久的,陶玉梅经营一家药店,是个精明的女人,她在许蓁放假后发现了这件事。
陶玉梅嘴上没说,平时摆脸色对许蓁没少挑刺。
许蓁对和她起冲突没兴趣,能躲就躲,即使放假后也整日往图书馆跑。
图书馆清净,日日看书复习虽枯燥无味,但她乐意,芜城四处冰冷刺骨也没其他好去处了。
某次许蓁从外面吃完饭,回图书馆的路上收到周烬的消息。
Z:【你在哪?】
许蓁如实告知。
许蓁:【图书馆。】
过了一会儿,对面又发。
Z:【你已经连续七次告诉我相同的答案了。】
Z:【难道你瞒着我在那安家了吗?】
许蓁:【……没。】
许蓁:【不待在图书馆,我就只能四处流浪了[可怜.jpg]】
对面没再回复,许蓁收起手机,闷头进了图书馆大门,路过管理员阿姨时,阿姨从打发时间的肥皂剧里抬头冲她笑,还塞给她几个小橘子。
许蓁谢过,顺手捻起一个剥了皮,阿姨无聊和她唠嗑:“小姑娘,都快过年了还不回去啊。”
许蓁礼貌笑:“家里没人。”
阿姨哎哟一声:“咋没人呢,这几天可是过年最忙的了,后天图书馆也关门嘞。”
“后天?”许蓁怔了怔,歪过头果然瞧见阿姨背后的公告,连图书馆都要休七天假。
到时候她又该去哪呢?
难不成一语成谶,她真要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许蓁自嘲笑笑,那她也太可怜了,还是自找的。
闲聊几句后,许蓁把橘子皮丢进垃圾桶,跟阿姨告别先上楼了。
回到自习室,只有她一个人影,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发现躺着条两分钟前的未读消息。
Z:【你在哪?】
许蓁怀疑这人是卡bug了,怎么还问相同的话。
许蓁:【图书馆呀。】
Z:【……在图书馆哪?】
许蓁:【自习室。】
许蓁:【你问这个干什么?】
对面顿了十秒左右。
Z:【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