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有关?”
见霍娴不说话,燕裴失了耐心,冷冷淡淡地收回视线。
这里就她一个人,他这肚子肯定跟她有关。
他的双手撑在洗脸池边沿,眸眼格外漠然,透过镜子直盯向身后陌生的人。她就一直抱着手静静注视着他,跟个哑巴一样。
他背过身她就透过反光的镜面继续望着他。
深冷薄情的眼神里那抹审视与观察的情绪极为明显。
他一抬眼,他们的视线在镜面里交汇。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那淡薄的神情盯得他后背发麻,如同蚂蚁聚集在他背部攀爬。不咬,但就是令人费解。
他有什么好看的?问她句话她也不说。燕裴冷冷地扯唇。
咔嚓——
一声刺耳的声音在浴室里传开。
面前宽大的镜子从中间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身后的人的脸庞瞬间消失在镜子里。从他的位置看来,她的脸变成了一道破裂的缺口。
终于看不见她了。
他目前精神力还不稳,本来精力都要留着逃跑以及去杀了那个老变态的,奈何身后这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盯着他的眼神跟他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一样。想用目光就把他戳穿。
四目相对两相厌,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头又开始犯昏,燕裴曲着一只腿站在破碎不堪的镜子前,抬手按着太阳穴缓解眩晕感。奈何不管他怎么按脑子里的症状始终居高不下。
身后的人是好是坏他还没摸透,但从醒过来他就只见到她一人,耳边也没听到这幢房子有来自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
据判断,他只能暂时认定这栋楼只有他跟后面的女人。
那事情也许好办多了。燕裴心道。
他的眉目间掠过寒凉的不屑。若她是那老变态派来监视他的,那没办法,今晚这屋子里也许会多一具尸体。
燕裴暗自琢磨着,但计划总跟具体情况存在偏差。他现在抬抬手指头都乏力,别说杀她了。
那老头不会派一个废物过来的,到时候如果真打起来,他只能全力以赴。
想到这,燕裴更想找到那个白眼狼,把她按在地面揍一顿。先别说背叛还是忠诚,光是物种这一层次上,那白眼狼就没理由跟着首都星联邦军队站一条线上。
联邦今天能跟她合作来搞死他,明天就能跟其他人合作去搞死她。那是个蠢货吗?这么拎不清。
越想脑子越累,燕裴暗暗咬着牙硬撑着,缓缓垂下了头。双鬓边的薄汗从白皙的皮肤内渗出来,如同白瓷上刚蒸腾的水珠,纯净又脆弱,顺着质感金贵的皮囊滑下,淌进胸膛上。
长长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时间也跟着他们的缄口不言保持静止不动。像没流逝,又跟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令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盯着那道清瘦颀长的背影,最后霍娴仅是轻叹了口气,放下手朝他迈过去。
她俯身拾起地面上的衣服,随后摊开衣服给他从后背披上,遮住一片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刚刚不是说你这肚子怎么回事吗?”霍娴声线微凉,坦白道:“是孩子,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是你有权利知道答案,我也不会闲着没事欺骗你什么,隐瞒真相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霍娴道。
她从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考虑过无数次这个结果。他恢复记忆也许会翻脸,毕竟进化体一向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怎么会甘心委身于人生孩子?或是谈着些没什么意义的恋爱。
高高在上、毫无怜悯之心,那才是属于凌驾于全体人类之上的高等进化体独有的特性与骄傲。
可能他曾经质疑过自己的身份,也尝试过融入人类群体,但所有的结果全部昭告他一个无可磨灭的事实——人类与进化体永不融入。
当有压过所有人一头的个例存在,所有断头刀都会由全体人类递上,送他进断头台。
只有把他弄死,在大地上移游的每一颗心才会彻底安下来。没有人允许有超然一切的特例存在。
这也是曾经全体人类观看进化体复生过程的乐趣所在。他们要宣告主权,他们才是这整个星际里的主人。打在进化体身上的每一拳,都是每一分心安重重落下;每一次进化体的死亡,都是他们身为主人对“宠物”的某种称之为“教训”的掌控快感与得意之色。
没有人愿意那个超越所有人的个例存在,除非那个个例是他自己。
她知道他杀戮背后的所有理由,因为,她跟他是同一类人。甚至比他还要不留情面。
曾经,她做过某些决定。把他杀了,然后她取代他,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个例。
她跟他不一样,她不是进化体,她是人类啊,一个接受了进化体血液的人类。她跟千千万万的人一样,不允许有超越本物种的生物存在。
当她也开始进化了,她就想把最强的那个消灭掉,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她承认她有点自私,但这是人之常情。她没觉得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当然告诉他孩子的事,这件事她选择说出来,就没抱着“他也许会怀念旧情而留下这个孩子”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这个孩子要留要流都是他说了算。
她本来还偶尔会妄想着他恢复记忆还会保留他们之间的记忆。
结果他忘了。
他把她搞忘了。
他把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全弄丢了!!!
他的记忆系统自动把他们的过去全部删除得干干净净。她在他的回忆里荡然无存。
这样想着,霍娴蹙着眉,整张脸格外冷戾,将他揽进怀里。她盯着面前巨大的裂缝,手指耐心地给他将扣子一个一个扣上。
但按在纽扣上的指尖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那一颗颗气人的小纽扣。
“孩子?”
她听到他自顾自接了一句话,尾音带着徐徐的讥笑。但音色听起来阴恻恻的,看来气得不轻。
霍娴毫不意外,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能让他生气,想想都够刺激的。
“我们的孩子。”他又懒懒地重复了一句,这次语气很明显已经彻底冷冰下来了。
霍娴觉得,如果他现在全部的力量还在的话,她今晚就得在这屋子里死翘翘的。但很可惜,他暂时没有那个能力。
她勾着唇,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得意洋洋道:“对,我们的孩子。怎么样?你开心吗?我亲爱的救命恩人。”
燕裴:……
他陡然凝向镜子,这Alpha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部,下巴靠在他肩头,举止亲昵,处处透着自来熟。
救命恩人?
他脸色刷地变黑变臭,青白交错,好不精彩。
“你就是那个白眼狼?”他抬手抓在她扣在他腰间的十指上,嗓音凛冽着继续:“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丑丫头?”
霍娴满不在意嗯了声,想想还是给自己澄清一句:“我不丑,只是当时脸上的肉全都裂开了,看起来跟干涸的地皮一样,给人的感觉丑了点而已。”
燕裴从镜子里望向靠在他肩头的人,视线瞟过那张脸,别说,确实有几分那个死丫头的模样。他扯了扯唇畔:“都差不多。”
霍娴:……
她愣神的片刻,他毫不客气地拨开她的手,从她怀里离开。他往旁边退了一步,一只手随意搭在水池边沿,警惕地打量着她。
这是那个死丫头的话,那他今天还真是倒霉倒到姥姥家了。
冤家路窄,最不想见到谁还偏偏让他见到谁。
更可恨的是,这家伙不只敢杀他,还踏马的敢睡他。
他允许她睡了吗?她就上。是嫌命太长了是吧。
“你敢睡我?”燕裴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至极。
霍娴站在他对面,此刻正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双手掌心撑在洗脸池边,曲着一条腿,闲散地盯着面前破碎不堪的镜子。她甚至还上手掰开镜子边缘锋利的尖刺,一颗一颗拔下来。
“这很意外吗?我连你都敢杀,睡睡这种小事还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脱条.裤子的事?”霍娴满脸随意,简单明了道。整个人泛着股愉快。
燕裴冷眸微眯,剜着霍娴的侧脸,心里暗暗问候了她祖宗十八代。
他盯着她正百无聊赖掰着镜子碎片的手,没好气地别过头。
啪嗒。
面前的镜子突然全部碎成渣渣,噼里啪啦从墙上掉下来。霍娴:……
她赶紧缩回手。
一脸可惜地望着面前碎成沙的镜子。
本来这镜子她把边缘不整齐又有点危险的地方弄掉后还能将就用着点,结果他全部给她搞碎了。
这下得买新的镜子了。
真的是败家爷们啊。
“别气。”霍娴刚尝试安抚他,结果扭头望见燕裴视线冷若冰霜地落到了旁边的瓶瓶罐罐身上,她赶紧宝贝似的抱起所有的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牙刷杯子等一些日用品,顺带捎上窗前的两盆长草头娃娃。
刚抱完,转头又见到架子最上方的五盒空药盒,她在燕裴的死亡目光下,五指扑哧扑哧伸过去,刷地一下全抓到手里来,连忙缩回来。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然后霍娴不怕死地补充道:“…这些都是刚买的,你弄坏了明天你起床就没得用了。基于咱俩现在的关系,我可不会给你买啊。”
燕裴无语:……
他瞧着她跟逃难一样地抱着怀里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翻了个白眼:“谁稀罕砸你这些破东西,让开。”
他猛地推开挡在路中央的人,没好气地踩着拖鞋回房间。
浴室里,霍娴垂头盯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的碎渣,摸摸鼻子:…难不成这镜子是我搞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