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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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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花瓣簌簌落在论剑台的裂痕间,青玉碎砖映着霞光,恍若打翻的翡翠匣。

林霜话音方落,天璇峰主腕间翡翠镯便撞出清越声响:“小友可知,天地钟九响意味着什么?”

她广袖轻扬,云海中浮现上古壁画——凡人圣者执火开天,却在功德圆满时化作飞灰,“圣道虽尊,终究是昙花一瞬。”

玉衡峰主的卦盘突然迸出火星:“老夫占得乾卦,若择圣道……”

他喉结动了动,“你寿难过五旬。”

“放屁!”

开阳峰主酒葫芦砸在冰晶上,“你们这些算命的专会危言耸听!小友,别听他们的。你若想走圣道,老子支持你!”

“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若你改了主意想长生,老子也可以随时教你。”

“开阳师弟!”天权捂着心口咳出血沫,银发垂落如败絮,“你当天地钟是闹着玩的?他方才引动的是人道气运——”

“诸位仙长的好意我已知晓,在此谢过。”林霜将辛夷花别在耳后,靛青袖口扫过眼前云气凝成的壁画。

壁画中圣者化作的星火忽然跃出云海,在七十二峰间游成流萤。

“小时候阿嬷总说,萤虫夜游是为照亮行人路——”林霜仰头看着那片片流萤,银耳坠随偏头的动作晃碎霞光,“我倒觉得,能照彻一程山水便值当,何须计较亮多久?”

玉衡峰主的卦盘“咔嗒”裂开第三道纹,紫微星位渗出淡金灵液。

老人颤巍巍捧住法器,浑浊瞳孔映着流萤的光:“可你若择圣道……”

“前辈的乾卦说我能活五旬?”

“在我们寨子,五旬已是高寿。”

林霜望向玉衡峰主,笑着比划,“记得儿时隔壁,岩阿公活到六十三,临走前还偷喝了我家三坛蛇酒,那就是我们苗寨最长寿的人了。”

云海倏然静默,辛夷花瓣悬在罡风里。

“五旬于我,足够阅尽三千苗药,八百单方。”林霜笑道,“足够我选好落葬的枫香树,足够我看日升月落,足够我纵情爱恨欢喜、纵情作乐——这可比在冰窟窿里,断情绝爱的活千年有趣多了。”

玉衡峰主捧着龟裂的卦盘怔在原地。

天璇峰主广袖忽卷,漫天流萤化作莹光,凝成枚赤玉平安锁:“此物可挡三次致命伤。”

她指尖轻推,锁链缠上林霜手腕,“待你……待你走完人间路,记得托梦给老身讲讲苗寨趣事。”

“谢过仙长。”林霜晃了晃平安锁,叮咚作响。

“胡闹!都在胡闹!”

玉枢长老见状须发贲张,情急中竟祭出本命法宝囚龙罩:“天地钟宿主岂能沦落凡尘?今日便是绑,也要将你……”

“锵!”

玄铁重剑自沈千劫肩胛处陡然飞出,霜纹如蛛网瞬间冻结囚龙罩。

江少麟广袖翻卷间,林霜已被剑气轻柔推至云海边缘。

他指尖抚过剑鞘星纹,四周温度骤降,“让他走。”

玉枢长老白须结满冰晶,囚龙罩“咔嚓”裂成两半:“首座竟要为他……”

“是又如何?”

江少麟睨向玉枢长老,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一如既往的威严深重,“本君说,让他走。”

云海死寂,唯闻辛夷花瓣冻结的脆响。

林霜见状,忽然笑出声:“早该如此。”

正欲转身离去,开阳峰主突然掷出酒坛:“接着!老子私藏五十年的女儿红!”

林霜凌空抄住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酒液顺着下颌淌湿衣襟,在霞光中凝成血珀般的珠串:“好酒!来日请仙长喝苗寨的合欢酿!”

靛蓝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林霜拎着酒坛大笑而去。

江少麟凝视着那道渐远的身影,他看见林霜二十年如一日的容颜映着霞光,比问道崖的晨星更耀眼。

他知晓林霜对他的恨意,也曾决定允了林霜的意愿,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林霜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只觉得胸腔深处仿佛被什么炙烤着,隐隐作痛。

“首座当真放心?”天璇峰主轻抚翡翠镯,“玉衡的卜卦……”

江少麟振袖转身,玄铁重剑卷起千层雪,“他的命数,本君亲自镇着。”

……

辛夷峰洞府的飞瀑卷着碎玉般的水珠,青冥捧着荷叶盏的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汤泼湿凌霄玄金袍角。花灵发间金纹忽明忽暗,声音细如蚊蚋:“凌、凌仙长……”

“不必奉茶。”

凌霄屈指叩响石案,剑气震开案上的《太上感应篇》,“你且说说,你家公子平日都读些什么?”

因剑气震荡,竹简堆里突然滚出本《苗疆艳鬼录》,封皮画着狐妖与书生执手相望。

青冥一脚把话本子踢进矮几底下,干笑道:“公子最爱研读《黄帝内经》……”

“呀,凌仙长怎么过来了,真是稀客。”

林霜拎着酒坛斜倚门框,银锁随步伐叮咚作响。

他指尖还沾着女儿红的琥珀色酒渍,往凌霄对面竹榻上一瘫,靛青外袍便裹着山风与酒气糊了对方满脸。

凌霄额角青筋直跳:“你可知今日……”

“知道知道。”林霜摸出把南瓜子嗑得脆响,“天地钟响得跟除夕放炮似的,大家都知道了。”

“你!”凌霄拍案而起,“既知自己是天生道种,为何……”

“为何不跪着求江少麟教我修仙?”

林霜把瓜子壳在竹榻沿摆成北斗七星,“凌仙长,你见过寨子里养蛊的瓦罐么?”

凌霄一怔。

“最毒的蜈蚣总要啃食同类才能成蛊王。”林霜指尖碾碎瓜子壳,“你们仙门七十二峰斗得比蛊虫还狠——我若留下,明日就该有人往我茶里投牵机散了。”

有辛夷花瓣簌簌落进茶盏,凌霄望着浮沉的花瓣,忽然想起论剑台上天权长老呕出的金血。

他握剑的手松了又紧,最终闷声道:“至少......该求长生。”

林霜噗嗤笑出声,从芥子囊掏出个竹筒:“喏,尝尝。”

凌霄警惕后退半步:“何物?”

“去年腌的酸笋。”林霜自己叼了块嚼得嘎嘣响,“在我们寨子,腌菜坛子开早了会泛苦,开晚了会发臭——你说这腌菜是想早些见光,还是闷在坛子里活千年?”

“荒谬!”凌霄挥袖扫开竹筒,“腌菜怎能与长生大道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林霜晃着脚上银铃,“你修无情道像不像腌菜?断情绝欲封在冰窟窿里,等哪天江少麟掀了盖子夹一筷子——哎你说他喜欢蘸酱还是拌醋?”

青冥“噗”地笑出声,被凌霄瞪得缩进墙角。

“今日你与天权长老论道之时,我亦在场。”

凌霄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继续往下说:“你提及焚身为燎原火、敢熔九重天,可阴符经有云……”

“阴符经个锤子!”

林霜抱起酒坛,把酒坛塞进他怀里,“你喝三斤烈酒再去读经,保准看出新花样——寨子里祭司跳大神前都得灌两坛呢!”

凌霄喉结动了动,竟真仰头灌下一口。

酒液入喉化作烈焰,烧得他眼前浮现论剑台上那道青焰——

当时林霜说“蝼蚁尚敢向苍天挥刃”,七十二峰悬铃应声而碎。

“最后一个问题。”他抹去嘴角酒渍,眼底泛起血丝,“何为道?”

林霜正用平安锁逗弄青冥,闻言指尖一顿。

“你此刻呼吸是道。”他忽然用指尖戳向凌霄心口,“前日沈千劫在这里放屁也是道。”

指尖下移三寸,“再过半刻钟你憋不住如厕——”

“林霜!!!”

凌霄愤然而起,林霜指着他大笑:“瞧瞧,你此刻生气发火,亦是道!”

凌霄闻言怒火转为羞恼,继而怔忡不语,若有所思——

世间存在即为道?

暮色漫进洞府时,凌霄摇摇晃晃踏剑离去。

他玄金袍角沾着酒渍,发间别了朵蔫巴巴的辛夷花——是被林霜偷袭插上的。

洞府内,林霜抱着空酒坛蜷在藤榻上,银锁滑落颈侧,在月光下泛着溪水般的粼光。

靛青外袍半褪至腰间,露出缀着苗银腰链的窄腰。

青冥怕他着凉,踮脚凑近将云毯盖上,嗅到混合着酒气的艾草香从公子凌乱的乌发间漫出来。

飞瀑卷着月光跌进洞府,往林霜脚踝镀了层碎银,他赤足蹬开云毯。

“痒……”林霜含糊嘟囔着。

尾音化作清浅呼吸,飞瀑声忽然变得遥远。

洞外辛夷花瓣簌簌离枝,仿若追着夜风往人间去了。

……

晨光漫过辛夷花海时,醒酒后的林霜正赤足蹲在溪边漱口。

银锁垂在锁骨间晃荡,昨夜泼洒的酒液将靛青外袍染成深浅不一的蓝,活像苗寨扎染失败的土布。

“林公子。”

沉肃嗓音惊得他手一抖,竹筒“扑通”坠入溪水。

林霜叼着柳枝回头,正见凌霄立在花影里——玄金箭袖熨得没有半丝褶皱,发冠玉扣折射着晨光,连腰间佩剑穗子都重新编成了规整的万字结。

“嚯!”林霜吐出柳枝,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凌仙长这是要去相亲?”

凌霄耳尖瞬间泛红,广袖翻卷间郑重行了个弟子礼:“昨夜听君论道,助我突破金丹中期……”

“打住!”林霜猛地后跳,银铃脚链缠住岸边辛夷枝,吓到整个人摔进花丛,“你们修仙界碰瓷都这么清新脱俗?”

青冥抱着药篓从飞瀑后转出,见状“哎呀”一声,连忙去扶。

凌霄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霜从落花堆里支起身子。

晨露沾湿的乌发贴在颈侧,衣襟半敞处露出银项圈压出的红痕,偏生这人还浑不在意地拈起鬓边花瓣:“突破境界是你悟性好,与我何干?”

“但……”

“但什么但。”

林霜突然甩出湿漉漉的袍角,水珠全溅在凌霄靴面,嘟囔着:“知不知道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我这儿就永无宁日了?!”

凌霄下意识掐诀烘干锦靴,抬眼却被晨光晃了神——

林霜正踮脚折取高处的辛夷花,苗银腰链随着动作滑落髋骨,在布料间若隐若现勾出流光。

他慌忙垂眸,一时间觉得心乱了。

“接着!”林霜将花枝抛来,带着宿醉的沙哑嗓音浸满笑意,“朋友见面礼。”

凌霄手忙脚乱接住花枝,抬头欲言,却见那人早已瘫回藤榻,拎着酒葫芦对嘴灌。

琥珀色酒液顺着脖颈蜿蜒,漫过锁骨处的红痕,竟比问道崖的剑意更惊心动魄。

“别向我执弟子礼。”

林霜忽然开口,酒葫芦在指尖转啊转,“但若是酒友——”

他挑眉将酒葫芦向凌霄掷去,“尝尝。”

凌霄拔开塞子,呛辣之气直冲天灵盖。他屏息饮下半口,喉间顿时烧起燎原火。

“如何?”林霜晃着脚笑问,银铃在踝间撞出清泉般的脆响。

凌霄放下酒葫芦,被林霜的笑骤然恍了神,半晌才憋出一句——

“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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