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至言爬上了围墙,就看到院里王璞围着石桌上摆放的古琴,露出痴迷的眼神,连连惊叹。
他倒忘了王璞有收藏古琴的嗜好,感情刚才他们在墙外听见的声音不是悲怆调,而是这厮惊叹。
“天杀的,你谈得什么玩意,你听听你这谈得是琴声吗?暴殄天物啊啊啊啊…。”
……
视线转过双手抚琴的人,谢至言不由翻了翻白眼,难得遇见弹琴跟东街李汉户打铁声没区别的人。
他觉得他的耳朵被人碰瓷了。
转念一想,沈云让这人小辫子不就被他抓着了,他心里默默吐槽:这人六艺也不完全擅通嘛…假以时日,碰到琴艺讲授,他定要人好看。
前些时日,他可是派人打探了这斯的底细,知道这人与自己完全就是个反例。
沈云让回京不到半年之久,回京第二天就和国子监历年三千门生共同测试,试学和试经双双夺榜,让其余学子为之惊叹。
让谢至言咬牙切齿的事在后头,沈云让课业优异却未入国子监修学,这人向圣上自荐来他身边做太子伴读,打着与他旧识交好的名号,还向圣上诚恳道自己态度不端,领悟不深,误入歧途,沈云让还启誓要与他这废物太子一起努力步入正途???
那夜听到此消息的谢至言,一晚没睡,想去找沈云让这人算账,结果翻错墙,翻到隔壁御史大夫府去了,还被当场抓获,听了御史大夫整整两个时辰的说教,呈到圣上面前控诉罪名的奏折,也是谢至言亲眼看到御史大夫返回屋里拿出笔一笔一划写的。
哦,那墨还是谢至言亲自帮着研磨的。
至于沈云让口中的旧识……纯属胡掐,撒谎还沾亲带故……
还有,沈云让这狗自己在歧途上,能别带上他吗?
这一笔笔账他都觉得算不清了,所幸现在机会来了。
坐在下面随手抚着琴的沈云让,他注意力可不在手中琴上,而是眼光飘向了坐在墙上翘着腿的少年上,打量他一身红袍着装,还有那束发玉冠上横四方插着几根大刺赖赖的狗尾巴草,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想来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心想:虎牙尖尖,笑起来勾人得紧,看来这小废物太子不惹人生气时还是蛮可爱的。
沈云让抬手拍桌,就把石桌上的小石子朝谢至言掷去,巧得是夜风划带梨花落下与空中石子交锋,丝丝伶俐,划过空气的波流伴随那铮铮琴声,宛若主动伸出爪牙,试探,戏弄。
“小伎俩。”谢知言轻快闪躲掉这些石子,以前初入京城,拿毒药,暗卫刺杀,女子色/诱等作为杀人的工具,大有人在,也屡试不爽,谢至言所幸随他们去。
这京城中的墙大多被他翻过,府中暗卫观不清情况直接执剑击杀是常有的事,可难得在沈云让小院中见到毫无杀伤力的石子。
小石子……
他不由嗤笑一声,无声吐槽:沈云让是穷到连暗卫都培养不起了吗……
死于谢至言来说,好像除了死在这京城里有点可惜外,便无他想。
蛰伏在暗处的敌人从未露出马脚过,可能是被谢至言这种半夜爬墙朝中官员府的寻死行为弄糊涂了,不敢轻举妄动,才让谢至言得以喘息片刻。
他坐在墙上,从小包袱里拿出特制的霹雳散,递给了旁边齐峪,以及远处蹲在瓦砾上动作鬼鬼祟祟的赵玄和苏朝,还有跟上来的慕影。
这霹雳散是他在乡野间没事弄着玩的小玩意,扔在地上就能烟雾四起,宛若白墙浓白,让人身处其中能寻不清方向,眼睛识觉可暂时被烟雾屏障,这烟雾一旦起,需四时辰才能散去。
“去,给他们露一手瞧瞧。”赵玄接过这豆粒大小的玩意,拿在手心把玩,看着下面还在摸琴的王璞,心中默默说了句对不住了,王兄。
苏朝还是特别义气提醒了句:“王姑娘,小心。”
以前王璞这小子对那话本中鬼怪异志正兴头的时候,撒泼打滚拉着他们四个人一起观看,结果这货却因害怕,整整三个月睁眼熬到天亮,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吵着闹着要他们几个人夜里陪他一起熬……
赵玄对此特别鄙夷,苏朝表示没空,齐峪看不惯,也只有阿言惯他这臭毛病,半夜其他人都睡过去了,只剩阿言清醒陪着他一起深林篝火,一夜未睡。
令人发笑得是,第二天阿言脸色铁青,扔了一堆鬼怪话本在王璞书案前,面无表情道:“王姑娘,要看就看个够,好坏不过,看完了,没准就克服了,再让我看到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亲自把你扔到那荒林喂鬼去。
苏朝想到当时阿言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就莫明想笑,从此这姑娘的名号可让王璞这厮彻底粘上了。
谢至言斜了一眼苏朝,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顺便提醒了慕影这小尾巴:“待会扔的时候,扔远点,最好退后一步。”
齐峪也是个精明的,知晓阿言不会过多废话,一旦动口那就是真的有猫腻,他也跟着退了一步。
“—砰。”
几枚黑色圆球炸在院里石桌旁,触地的时候瞬间起烟,赵三吸进口的气息携带一股呛人的辛辣,连忙想提醒自家公子,还未等开口,就见自家公子不疾不徐抬手掐住手腕,封住经脉,短闭识觉,还有闲情从袖口扔出一瓶药给自己,他眼角抽搐,抓紧时间点住脉位,一顿操作下来,他顿时觉得头上白发又增多了。
难怪,公子大晚上寻了那珍贵的解百毒丹药兑水敷下,废了大番功夫,原来是陪着那高墙坐着的太子玩,公子也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咳—我去。”
苏朝还没扔出去,就先被赵玄随手扔下的霹雳散给呛着了,都怪他偷懒,翻墙非得寻个好看戏的位置,只是这位置靠得那石桌极近,要是雾升起没影响,毕竟他们在墙高处,但雾里夹着秦椒,离得近,随雾升起瞬间就能闻到,呛人至极,咳得他肺腑都快震碎了。
“忘记提醒了,这霹雳散是进阶版,新加了点东西。”谢至言在远处翘着二郎腿,躺在倾斜红瓦上,双手枕着头好整以暇欣赏这处好戏,嗓音漫不经心,悠悠飘向在座的众人耳里。
苏朝懊悔,赵玄无奈,齐峪庆幸,慕影冷漠……在此众人表情各有不同,都被这吊儿郎当,欠揍的声音翁住了。
还是赵玄好心,强撑住打喷嚏的不雅行为,递给了旁边痛哭流涕,喷嚏不停的狼狈孩子一块手帕。
苏朝接过,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吐槽道:“阿言还是那么调皮,这秦椒威力巨大,在我府都是被剔除菜单的,真是太呛人了…”
更别提下面的王璞,苏朝有些心虚擦了擦鼻子,看着他在下面到处捂着鼻,到处乱窜,无奈搭了把手,把他拉上了墙。
下面就只剩下那两个了。
“开胃菜上完了,好戏要开始了。”齐峪坐着观戏,看着烟雾弥漫,啧啧摇头,这阿言还是一如既往喜欢粗暴对付,瞧瞧着偌大庭院,原先精致的草木都被掩盖,只剩下那高大梨树,花开正茂,白花与白雾相得益彰。
谢至言把小包袱背在背上,准备从旁入,寻中风向口,顺风战立,雾被散去些许,他立马执剑朝着那人身上刺去。
倒不至于杀了他,最多让他吃吃苦头。
却不料剑被弹回,他变了其它招数,不再攻其胸口,而是刺其肩膀处,还是被对方挡回,甚至与他剑缠缠绵绵纠葛在一起,这让谢至言多了丝恼怒,这剑跟那人一样矫情,越是这样,他越看不惯。
“你行不行,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没底气。”谢至言话语间满是嫌弃,手上剑弹来弹去,让他有种错觉这人在跟他闹着玩,这是大白天吃饱了饭,闲得没事做么。
“太子,没有这样问的,至于行不行,你当亲自去体会。”沈云让一副无赖状,双眼无辜,月光下的眉眼清澈真诚,意味深长打量了一眼谢至言,从上至下。
谢至言被视线扫过,一激灵,旋转剑柄,收回剑,用剑柄直接捣向人的胸口,重重一击,干完坏事就收手,快速飞奔爬出外墙。
留下一干人等在院子风中凌乱。
“做完坏事就跑,这跟谁学的…有胆子半夜跑人家门口揍人,还跑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他不成…"
沈云让捂住胸口,那处痛意隐隐约约在放大,让其忽视不掉,又无可奈何,眼神定定看向谢至言逃跑的方向,自顾自说着话,看着乌云飘忽不定,擦过皎洁的月光,他不免微微失落。
赵三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总去招惹那人人避之不及的废物太子,原先以为只是恶趣味,现在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似乎,公子对太子有着那么半分微妙可言,难道两个人以前就曾相识,可那太子为何上次找公子卜卦的时候,对自家公子一脸陌生,全无半分熟稔。
“殿下,你几案上的宣纸全被太子殿下搜刮走了,还留下一串字。”
“说来听听。”
“半夜三更正是努力的时辰,明日太傅要核实手抄。”
沈云让看着自己明早要交的手抄被搜刮走,明白是太子殿下的报复,无奈叹口气,笑道:“玩声东击西这一套,太子殿下如火纯青,我倒是小瞧了他。”
*
京城东街,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街边摊贩早已收摊多时,六人影子相携在一起,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苏朝耐不住性子,转头看向一旁阿言,心急口快问道:“阿言,那沈云让分明没安好心,看他执剑游刃有余,你给他一击,逃之夭夭,不怕落下面子,以为你是怕事才逃?”
他知道阿言这人遇事就要占上风,隐藏在薄弱身躯下的功夫不弱,只是懒得应对,所以每次六艺考核,马术不精,武艺不强的样子,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阿言怕麻烦,不喜他人对他多多窥探。
谢至言没有回话,刚才他想出击时,耳察觉到林符过来的声音,从林符跟着他开始,他就观察过,林符蹬墙行走,三步一停,快速换脚疾驰,这是他独有的踏步。
林符听令谢玄,为了避免生出事端,他还是先跑为妙。
不过此去不亏,他轻拍胸口处放着等我手抄,好心情吹了声口哨。
今晚有人得失眠喽。
忽而,几人都不作声,看着从东玄门驶入的马车,眼里有几分疑惑。
十五辆马车缓缓驶入,每辆车前只有一马夫驾驶,车内帘子合上,观不清里面是何许人物。
“夜半驶入,帘布黑沉,男子多为暗色布料,且车夫脸沧桑,眼神疲惫,看来这马车行走时辰不短,不过瞧着这方向怎么是朝着醉香楼去的。”齐峪面露疑惑,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那方向就只有尽头的醉香楼。
赵玄没有在意这点的疑惑,反倒兴致勃勃,拿出扇子提议:“明日,我们去那醉香楼看看,好久没去听小曲了,多有怀念。”
苏朝撇了撇嘴,有些嫌弃,他们几人时常共处,知晓这人什么心思,直接拆穿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去。”谢至言嘴里叼着跟野草,剑放在背后双手扛着,慢悠悠行走,兴致缺缺回道。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赵玄与齐峪二人面面相觑,眼里笃定,只有慕影冷声出腔:“我信。”
“切,你信没用。”王璞敲了敲她额头,坏笑反驳,挑眉看着神情恹恹的阿言,想来他又觉得无趣了,看来明天铁定要去,毕竟乐子不常有,错过就没机会了。
谢至言徒手翻上座墙,很快消失在几人眼中,远处传来一句:“夜深手抄记得抄,我先行一步。”
顿时,后面的人脸色齐齐一变,卯足劲朝府中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