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圣上,臣弟最近听闻玄因大师已经云游至我大佑国内,臣弟花重金寻得一瓶大师炼制,能使容颜回春的丹药,特献给皇兄。”
众人见平日里一向纵然酒池中,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端王,如今端着姿态,咬文嚼字,一时竟不习惯,频频把目光探去。
端王明明继承一副天家好俊貌,却常年沉迷酒色,整个人看起来色欲熏虚的市井相貌,脸上被烈酒熏得黑红 。
“呈上来。”谢玄看着眼下的端王,行事没有个规矩,依他醉态,才没有说道什么 ,有些不耐烦招手叫人将丹药呈上前 ,他不觉得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庶弟能献上什么好玩意,多半被人骗了。
看着呈现的普通白瓷瓶,没有丝毫兴趣,不想耽误接下来进程,敷衍夸了几句,叫旁边的刘公公收下去。
正要开口说正题时,端王开口制止住,笑着要他当堂尝试效果。
谢玄笑意不达眼底,众目睽睽,不好当堂拂其意,遂命人试毒。
这时,谢舟站起身,弓着腰,语气诚恳道:“父皇,请允许儿臣亲自试毒,父皇龙体尊贵,不可有丝毫闪失。”
“命太医在外候着。”谢玄点点头,苍老的脸涌现出动容,道:“舟儿,有心了。”
他没有劝,随众人一起等待。谢舟面容镇定,把金色的丹药吞入腹中。
大殿静悄悄,门外一小太监弯着腰,步伐匆匆入殿,尖细声音传遍大殿:“圣上,半柱香时间到。”
贤妃才放下心来,手心全是汗,衣袖的金丝缕都快被抓破了,进而大喜。
看着她儿站直身子,胸有成竹道:“父皇,儿臣身子无碍,反倒是入口的丹药,让儿臣瞬间疲累散尽,连困扰儿臣很久的心疾都治愈了,现在儿臣觉得通体轻松,能在兵场快速跑几里也没问题。”
未了,他还总结道:“皇叔,寻的丹药真乃神药。”
谢玄听着,命人赶紧将丹药倒出,他顺着宫人端上的温水吞服,瞬间感觉神智清醒,折磨他已久的顽疾都除了,他眼神恍惚 ,全身兴奋年轻如回到三十岁。
他宽厚的手掌,重重拍桌,爽朗笑声足矣看出他此刻心情舒畅,道:“果然神药,名不虚传!”
谢舟党派抓住机会,纷纷起身赞叹:“二皇子,孝心天地可鉴,实乃我大佑孝道典范!”
谢至言抬眼看着对面一些及身后的大臣称赞的话,在场都是人精,谁不知道其中意思。
一码归一码,想借机讨赏,免于惩罚,还要看他谢至言答不答应。
“我等认为,二皇子当初年龄尚小,心智不熟犯错再说难免,如今他也知错,在鄞州还受尽磨难历练,臣恳请圣上饶恕二皇子之前罪过,准许他归京。”
开口的是开府仪同三司李靖尘,是二皇子谢舟的亲舅舅,他作为皇亲国戚,又与三司同位,他的话也代表贤妃背后的支撑,一些跟随的同党立刻纷纷附和。
贤妃高坐在上,望着下面一众场景,眼神颇为得意,她的哥哥向来护短,也知道抓住时机为舟儿解困,待舟儿登上皇位,就是她李氏一族只手遮天时,到时候什么贵妃,淑妃,通通都是阶下囚。
“那……”谢玄点点头,此时他欣喜若狂,大佑宏图霸业还未实现,身子又因年轻征战沙场而落下残疾,如今得此神药,是上天予他时机。
如今大佑与南越的停战协议即将到期,战事不可避免,也是统一天下的时机,机不再来,他需做好万全之策,二皇子留在京城也是好事,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好看管。
话刚要出口,谢玄就被坐于下面的谢至言开口拦住。
“我有异议。”
谢至言四字一出口,扰乱在场喜气洋洋的气氛,空气有一瞬间凝滞。李靖尘闻其声音,闭了闭眼,才止住破口骂娘的冲动,再怎么顺气,开口还是带着怒气的质问:“殿下此刻站出来反对,是诚心跟我们二皇子过不去?”
前阵子在太子手上吃过亏的太子少保刘阳,满脸痛心插口道:“太子!臣知晓二皇子文采优过于你,甚至你与他同行考试,二皇子功绩皆在你之上,殿下心中再怎么不喜二皇子,也该分场合。”
他说完,激愤上前面向圣上道:“圣上,二皇子拳拳孝心臣目睹为之动容啊!”
“是啊是啊。”其它大臣声音大小不一,齐齐附和。
谢至言拿在手里的橘子随意半空拋了几下,他笑意晏晏,眼里却全无笑意,骤然压迫感十足,深邃眸子让人不敢打探内里。
随即,他胸腔漫出几声笑,将人从阴冷深渊处拉回,仿佛面前少年是个温和无害的。
谢至言腰带随意系上,红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由于身材高大立挺着,反倒多了丝随性,他双眼对向面前跪着的刘阳身上,略带挑逗的恶意道:“本太子什么都还没说,你们都替我把想法公之于众了,自我脑补是种病得治,尤其是你刘少保,当真病得不轻。”
他饶有兴致打量着众人,把目光盯到一处道:“功业比不过,文采比不过,没办法,圣上让我当这太子,我想我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得他赏识。”
在李靖尘气的跳脚要出口时,谢至言嘴唇微翘,抬手放到嘴角,轻轻说了声“嘘,李大人总得给本太子个思考的时间吧。”
他抬手摸了摸精致的下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不要脸来了句:“我思来想去,大概是我长得太俊俏了。”
“噗嗤。”
谢至言身后传来一身笑,是掩盖不住的散漫,随后在场很多朝臣家眷被逗乐也跟随着放肆笑出声,不论太子这人如何,说话倒是挺有趣的,冯如玉她害羞瞟了眼站起身嚣张的少年,看着他那张精致如玉的脸庞,不由想到江贵妃刚才的谈话,她不是没有感受到贵妃的意思。
嫁娶皆由不得她,还不如嫁个有趣的。
其余的姑娘们也都在窃窃偷望,太子虽草包一个,但毕竟太子身份摆在那,况且长相乃京城佼佼者。
谢玄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言语间的骄傲显露众人面前,让刚才激情开刀的李靖尘等人,心中一梗。
谢至言可不管他们怎么看,自顾自扔了颗枣进嘴,才道:“他归不归京我管不着,只是之前被谢舟拆散的刘婶一家,周屠夫一家,溪口张郎一家……,他们皆受二皇子开的赌坊所害,一家人食不饱,衣不蔽,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更有甚至瘫床无钱可治。”
他语气平淡诉说着一个个事实,没有渲染,整个大殿安安静静,刚才附和的谏官羞愧低下头。
谢舟他真的怕了,再说下去,没准父皇就被说动了,他立马起身,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眼眶里滚动热泪,语气踉跄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愿意付出千金弥补这些百姓,儿臣进京前就已想好要拿自己银两去贴补他们。”
谢玄没有说话,转头望向谢至言,“太子可还有异议?”
谢至言等到想要的结果,没有过多纠缠,抬手道:“无异议,二皇子愿意用他全部的家当去弥补,他的这份当担在场都可见。”
谢舟听到“无异议”这句时,心里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接着谢至言后面的话,他就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
什么叫全部家当?
他刚才分明只是说用千金去弥补,到了谢至言这废物口中就成了全部家当。
“从今往后,二皇子就搬回京,以此为戒,不可再犯。”谢玄最终定夺,直接终止任何争议。
谢舟瞪大双眼,咬牙抬手回道:“多谢父皇,儿臣定当谨记于心。”
他无奈只能吃下这亏。
对于谢舟的怒视,谢至言视而不见,无所谓轻轻摆了摆手,拦人回京既然拦不住,不如替那些被迫害的百姓多争取点利益。
谢玄喝得尽兴,又因着丹药的药性,此刻他精神振奋,年轻态十足,道:“下月便是两国交谊,南越国大皇子将出使我大佑,届时静怡公主,朕的掌上明珠将代表我大佑和亲南越,以结秦晋之好。”
江贵妃瞳孔放大,脸上笑意僵硬,涂着丹寇的手狠狠抓住太师椅,她尽量克制自己,才能不在众人面前失态。
背后冷意冒起,难怪阿殊迟迟未到场,想来是反抗和亲被禁足了,南越国大皇子暴戾恣睢,好斗,荒淫无道,跟个野蛮人没区别,圣上他真是残忍至极,怎配为人父!
“报,圣上,京城贯通四大街道中央,突然涌出无数的乞丐,手里纷纷撒出诉状纸,纸上内容控诉公主与太子等人私杀朝堂大臣,越君肆意弄权!”
谢玄沉声问:“那些乞丐现在在何处?”
京兆尹低着头,快步上前道:“启禀圣上,这些乞丐熟知京城各处,撒完诉状纸,不过片刻就如潮水般退却,了无踪迹。不良人正在追踪这些人。”
“诉状纸在何处?”
京兆尹颤抖着手,忙从袖子里拿出纸张,快步上前,将东西呈到太监手上。
谢至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却难以忽视对面三番五次打探的眼光,是谢舟那个蠢货,对上他的视线,谢至言毫不吝啬赏了他一记白眼。
“太子,可有此事?”
谢至言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老头人老糊涂了,问自己这个当事人,他像是会说谎的人吗?
他面不改色,仿若无事人般道:“臣不知晓。”
谢舟满面笑容,步步紧逼:“听说三弟前几日救了醉香楼的姑娘,是我大佑当之无愧的英雄。”
谢至言听后,挑起的眉梢带着戏谑,他不接岔,敷衍躬身:“既然诉状纸上明目张胆揭我杀人,那我杀的是何许人,证据呢?”
端王眼睛一亮,着急跑到大殿中央的过道,颇得意道:“臣弟去醉香楼赏艺,凑巧见到静怡公主连同太子等人一起欺辱一名男子,几人气焰嚣张,特别是公主手上的剑更是抵住了那男子的脖子,道道血痕,现在臣才明白那男子竟是我朝官臣,岂有此理,有悖律法,置我大佑国法于何地?。”
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企图站在局面最高地让对方折服,可惜谢至言贯会抓漏洞,从沈云让身上学会了一招——
托人下水。
谢至言轻轻笑了两声,意兴阑珊问:“按你所说,你是在场。以你的能力绝对能阻止得了我们杀人的行动,如果我们当真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那为何你不阻止?”
他语气顿了顿,话语满是玩味,眼睛直勾勾盯着端王,眼里的冰障能把人冰封住,他道:“还是皇叔觉得,朝臣比普通百姓跟重要,区区一普通人不值得你去救?”
“你…这…”端王嘴皮子不利索,被怼得哑口无言,他用衣袖擦了擦汗,与旁边的谢舟对视一眼,连忙抬起头摇头:“皇上明鉴,臣弟可没有这样想过。”
在座的除了豪门望族,皇亲国戚,还有寒门出士的官员,听到谢至言的质问声,一个个眼神意味深长盯着端王,他们不就是普通百姓努力入仕升官的吗?京城阶级分明,很多人划地阶分明,一个普通人要坐到高位,要付出无数心血,遭受无数高阶冷眼打压。
特别是御史台大多受圣上提携的寒门子弟,最不俱权势,与朝内文武两派都不和,两位御史中丞立马抓住辫子,口舌炮击:“端王,那你为何不救?总不能觉得被杀者是名普通百姓,就放任不管,任其杀之。”
端王百口莫辩,他不过就想抓住机会把谢至言这小兔崽子踩死,哪知能得罪这群冥顽不化的老匹夫,难缠死了。
他强行镇定,语气气势不足,狠狠甩袖,“我那日喝醉了,兴许看错了,头昏眼花的,至于几位说的忽视百姓,任人斩杀,实属无稽之谈,圣上宽广无私,爱民如子,作为臣弟,我更是以此为榜样。”
这些说辞都是他母妃督促他背的,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被踢出皇储的行列,他母妃怕他嘴快,不禁脑得罪人,就逼他学会这些话术,得益于这些,他才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也不至于随他几个庶兄庶弟一起被杀。
谢舟捏紧手里的白瓷杯,不停倒酒,口干舌燥,终于在殿外一声急报,才缓和心中心悸。
“圣上,京城东西南北处的八字墙,贴的告示全部被换成了诉状纸,滁州河东楼氏一族正跪于玄武门前,来者将有两百人,为其楼氏主脉谢鹤亲子楼澈讨个公道。”
小太监踏着碎步,走得急匆匆,进入殿内,粗气一收,字正腔圆说出急事。
“端王糊涂,总有人不糊涂,大批乞丐声势浩大贴诉状纸,明目张胆是要告诉朕,京城审查的官吏办事不利?”谢玄把手里诉状纸扬起,面容严峻。
他问向下面的谢至言:“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作为太子,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