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贺兰瑾挡去了大半探究的视线,可谢瑜青依旧觉得像是被无形的线绳逐渐收紧着。
无措的双手忽地被温暖的掌心包裹,谢瑜青心下微动,抬头看向贺兰瑾,男人背过手握住他,整个人依旧将他挡在身后,抬眼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背影。
眼瞧着谢瑜青一副不反抗的乖巧模样,殷淮握了握拳。
“公子,大局为重。”身后的侍卫提醒道。
男人的面上覆着锦缎,带笑的唇角连弧度都不曾变,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殷淮看着他,终究是没再继续开口,冷哼一声甩袖进门。
谢瑜青别过头,像只鹌鹑一样从头到尾躲在贺兰瑾身后。他莫名有种危机感,迫切的需要找一个庇护所,比起殷淮,显然贺兰瑾更安全一些。
正厅目之所及皆是权贵,谢瑜青哪里见过这场面,趁着贺兰瑾同不知道是什么宗门的长老交谈脱不开身,他便溜出来透口气。
青年随意的坐在廊前,恰巧家奴捧着菜肴穿过花廊。“谢公子,”为首的嬷嬷行了礼,“宴席就要开始了,怎的在此坐着?”
自贺兰瑾醒后,也不再拘着他只留于明昭园,谢瑜青得以在贺兰家上下混了个脸熟。
“人太多了,有些不适应。”谢瑜青有些腼腆的笑笑,看了一眼嬷嬷身后一排的传菜家奴,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不耽误你们了,快去正厅吧。”
嬷嬷笑着应好,似又想起什么一般,道:“家主吩咐膳房做了虾鱼笋蕨羹,应是您喜欢的口味,这菜可等不得放凉,公子您趁早些回去尝尝。”
谢瑜青点头,目送她们拐进长廊。冬日里最难得便是暖阳,青年仰起头,阳光透过指缝洒在面上。
并未刻意隐藏的脚步声停在身后,谢瑜青笑容一滞,他放下手,垂着脑袋沉默。
冰凉柔软的触感覆盖在他眼前,透着血色的黑遮挡了所见的一切。
少年放软了声音,“阿青,还生我的气吗?”青年缄默不语。殷淮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金丹的事是我的错,你若想要,我再给你催一颗,或者……你要我的也可以。”
他出生时将万灵谷的灵气吸收的一干二净,母亲父亲为他灌注了百万灵石后,母亲又将自己的金丹一分为二融给他,这才得以化形成婴儿,自那后他一直以人身现世。
金丹于他,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但比起这些……殷淮看着完全不挣扎的青年,眸中晦暗。
“我想开了。”谢瑜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轻飘飘的,一阵风便能卷了去不见踪影。
殷淮心头微微一动,“什么?”“我不需要你的金丹,也阻止不了你来这里。我们两个不如各自安好,相安无事的。”谢瑜青将少年覆在他眼上的手拿开,站起身来看他,表情认真。
“我打不过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从我身上也得不到什么东西,既然如此……唔……”突然的窒息感让谢瑜青下意识挣扎起来,双手去推将他紧紧锢着的少年,那仿佛要掠夺呼吸的激烈几乎要他晕死过去。
直至后背抵上廊柱,坚硬的质地硌得他皱眉。殷淮疯了一样的舔舐撕咬,唇齿间弥漫开铁锈味。
谢瑜青使了力气挣扎,好不容易喘口气却又被欺负得更深,“这……贺兰……”他鼻腔里只有殷淮身上蜜香和唇间铁锈的味道。
殷淮才不管这是哪里,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像是被下了蛊,不见他时满脑子都是,见了他时却又只想亲近他,抱他。
呛咳着的青年有些站不稳,贴着廊柱往下滑。殷淮抱着他,抹去他唇上的血。
“相安无事……”他冷冷笑着,目光从他垂着的眼睛滑到他翕张的嘴唇,喉结微微一动,“不可能的,如果你敢把我们之前的那些事都淡掉,”他指尖放轻了力度拂过青年的眉眼,“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即便是恨,你也得和我纠缠一辈子。”
谢瑜青睫毛微颤,攥紧的手几乎将他掌心抠出深印来。
他握住谢瑜青的手,浅浅吻在指节处:“贺兰瑾那人……他阴晴不定,居心叵测,嗜杀成性,无所不用其极,你同他一起,只怕会被他蒙骗了心智。”
“他这样图我什么?我有什么能给的?”谢瑜青甩开殷淮,面色苍白,缺氧的感觉让他脑袋有些眩晕。
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似乎没什么用,花廊上无人经过,也不知是不是殷淮事先支开了,连往日巡逻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宴席要开始,我要回去了。”
“他图你什么?呵……”殷淮咬着后槽牙,“你是他的解药,是他找来代替谢瑜昭的解药,他能有什么真心,假惺惺的装好人。”
谢瑜青脚步一顿。
什么解药?代替弟弟的解药?
青年后背被硌青的地方泛着疼,连着脊背都僵硬的弓起来。“他救了我,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愿意。”
殷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手压制着戾气。
他明明只是挖了金丹而已,他若想要,再还给他便是。
凭什么,凭什么贺兰瑾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他,就连提出来挖金丹的罪魁祸首,那个杀千刀的魔修沈季秋都可以藏匿在他身边。
唯独他!唯独只有他被拒绝被抛弃被怨恨!
身旁传来轻飘飘的哼笑声,殷淮懒得去理会那人,只一味地生气。
修长的手划过鎏金面具,男人眸中嘲讽玩味的笑意丝毫不加遮掩。鸦青色的斗篷将他的身段包裹的严实,只余出那双眼睛。
男人漫不经心地抱臂倚靠在廊柱上,语气里满是讥讽和嘲笑:“都说了谢瑜青不是个好哄的,你非要贴上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你闭嘴!”殷淮拧眉,“都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有什么脸说这些。”“至少我还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出现,而你只能易容接近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季秋不以为意,他又不像他和贺兰瑾,每次看到谢瑜青都像是吃了迷魂丹一样。
谢瑜青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殷淮这个傻子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每次的做法无疑让谢瑜青更厌恶,更抵触。
沈季秋向来不会做无用功,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不着急。
青年失力的滑坐在地,背上的淤青一时半会好不了,皮肉的疼罢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似乎只有弓起身子才能缓解些许。
他以前忽略过很多东西,比如为什么贺兰瑾会救他,为什么会要挟他只能留在这里,为什么自两人行周公之礼后再也没见到他失控的样子……
原来,因为他是解药。
因为和谢瑜昭一母同胞的孪生子,所以他谢瑜青也可以做代替的解药。
怎么能这么笨……如今才想明白呢。
既然是从没拥有过的东西,何必生出希冀去求呢。
原来他于谁,都是谢瑜昭的替身,等弟弟回来,他就会像以前那样被抛弃。
他向来,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谢瑜青蜷缩起来,恨不得将自己缩成如蚂蚁大小的一团,这样或许他的难受能缓解些许。
即便他早已说过没关系,即便他心知肚明自己是替身,可为什么,为什么鼻子会酸呢。
谢瑜青狠狠吸了吸鼻子,嘴角扬起笑,眼眶里的雾气散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撑起身子站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往正厅走去。
他该习惯的,为了活下去,他应该习惯这样的。
家仆早已布置好了会场,宾客落座的桌椅流光溢彩,铺上了绣有贺兰家麒麟图腾的锦缎桌布。
琉璃桌子上陈设着玉盘金碗,案上摆着簇盘糖缠、蒲桃龙眼。家仆为每张案桌上的酒盏添上兰心醉,膳房已进了一盅海鲜蒸蛋,待宾客开胃,方才唤家奴将宴会的珍馐佳肴一一呈上。
冠容亲自领着紫衣青年穿过正厅中央走上主座,自青年在门口现身的那一刻开始,在场宾客皆噤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谢瑜青垂眸看着冠容挂在腰间的令牌,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忽视那些视线。
主座上的男人带着浅笑,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站起身来接过谢瑜青的手,牵着他重新坐下。
“若不是听闻谢仙师闭关修炼,瞧着家主身边这位少侠容貌,还真以为是谢仙师。”诡异安静的气氛被打破,万刃门大弟子笑着道。
谢瑜青抿唇不语,银筷夹起那块贺兰瑾放在盘中的鱼肉。“阿青与谢仙师是孪生子,自然是像的。”贺兰瑾微微挑眉,在余光中看着他吃下去。
那弟子恍然一笑,“谢仙师果真有孪生兄弟?想必也同谢仙师一般天赋异禀。”
“您高看我了,我还只是练气九阶。”谢瑜青放下筷子,挺直脊背,他面上柔和,带着得体的浅笑。
此话一出,那人噤声,气氛又是冷峻下来。
“与各位不同,阿青近日才修炼,若假以时日,未必比不得谢仙师。”
座下众人神色各异,贺兰瑾未尝不知他们心里想些什么。
他哼笑一声,玉白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一下,身旁服侍的家奴便将那盅莲叶羹放在了谢瑜青面前。
“这莲叶是今早新鲜摘下的,连汤底都是叶上露水,各位尝尝。”贺兰瑾添上一勺羹汤,放在谢瑜青面前。
玉兰绣金的紫缎覆在面上,垂落的带尾卷着雪色的碎发拂过谢瑜青的手背。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谢瑜昭的兄弟也不需用他一样天赋异禀。”少年跨入厅内,张扬的眉眼带着独特的风情。
他扬眉看向主座,贺兰瑾身旁的青年身形微微一僵,拿起勺子的动作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贺兰瑾唇角笑意未减:“殷小少主可是来晚了,需得罚酒。”“不过是酒罢了,又不是别的。”殷淮落座便自罚三杯,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谢瑜青。
新呈的虾鱼笋蕨羹果然极合谢瑜青胃口,他难免贪嘴多吃了一小碗,他兀自吃着,全然不理会其他人的眼光。
在座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晖天宗少主和贺兰家主身边那位有猫腻,可谁也不敢说话,瞧着贺兰瑾那态度,他们也着实摸不明白。
贺兰瑾垂眸拿过丝帕细细擦过青年的唇畔,不待他拒绝反抗时便又收回了手。“阿青既然喜欢,下次让膳房再做些。”
座下少年嗤笑一声,还未开口便被身旁侍卫提醒,将出口的话在喉间滚过一圈,堪堪咽了回去。
“今日初一,新年喜气,在下瞧家主似乎也比从前状态好上不少。”无相宫的二长老瞧着形势不对,便盈盈抬手持酒行贺。
贺兰瑾轻轻颔首道:“方长老何必打趣愚。”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意渐深,侧首看向谢瑜青,“不过,前些时日确实靠阿青照顾,愚才得以在年前痊愈。”
“家主是大病初愈?”方长老不禁皱眉疑惑道,旋即意识到什么,了然展眉:“谢公子当真细心周到,心思细腻,想必费了不少心神,瞧着身形确实瘦弱了些。”
她的语气温和,仿若关心小辈的长辈。
贺兰瑾含笑接话:“阿青的确清减许多,再加上府中冷清,愚也是怕他这段时间心绪不宁,寝食难安,便特意邀请各位来府上热闹。”
一时间座下众人有些躁动,窃窃私语起来。
谢瑜青眼睫微颤,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贺兰瑾,唇角抿了抿。
杯盏碰桌,清脆的声音让贺兰瑾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眉。“殷少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怎么看起来像要把自己灌醉似的。”
家仆捧着喝空了的几瓶酒壶站在一旁,少年自顾自地倒着清酒,一杯杯的灌下肚。
身旁的谢瑜青停箸不语,唇瓣上被咬破的伤口因抿唇的力度扯开,渗出一丝血珠来。
殷淮冷冷一笑,眸子看着手中盛着澄澈液体的月影杯盏,轻轻晃了晃,怪气道:“呵,家主这番话当真是说笑,我能有什么要把自己灌醉的烦心事。”
“况且我也比不得家主这番,什么手段都使得。”
“看起来殷少主确实是醉了。”贺兰瑾并不恼,唇畔的笑意依旧,连弧度都不曾变过分毫。
谢瑜青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他勾了勾男人的小指,轻声说了句累了,便起身要下去。
贺兰瑾不语,只是轻轻一弹手指,两个剪纸小人便钻进谢瑜青束起的发冠里,探出半个光秃秃的脑袋来晃来晃去。